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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市井鬼话 ...


  •   仲春二月,京都江宁已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伴随着渐渐回暖的天气,城中往来商旅络绎不绝,使得各家酒楼客栈门庭若市,连带着各大茶楼酒肆的生意也红火起来。

      说到江宁城的茶楼,便不得不说说那些个说书的、唱曲儿的艺人,这‘当春乃发生’的时节,他们总要多编排几个新段子,以求在茶楼谋个好时段,多得几个赏钱。

      这一年的新段子,着实不少。

      说得最多的,便是南疆大将沈其佑!却说这位沈将军,镇守南疆十载余,赫赫威名镇蛮夷。忽一日,帝王宣旨返京都,南疆蛮夷伺机动。破我桂州太平关,洗劫广东罗定王。八百里加急军机至,临危受命返南疆,蛮夷闻听将军至,丢盔弃甲溃如潮,将军策马阵前看,屈人之兵不必战。黔桂百姓齐称赞,大将军在南疆安!

      再一段说得却是风月韵事。话说,当朝五皇子,北辽萧玉露,本为表兄妹,如今亲上亲。才子佳人鸳鸯配,两方帝王秦晋会。这般花好月圆的段子,虽无甚新意,却赢得‘美满’二字,最得京都女眷的追捧。

      还有一段,亦是茶楼酒肆颇有些人气的段子,却是与先前两段的英雄佳偶大相径庭,而是一段鬼话。说的是,黄河入海口,水妖惩凶狂,初现二月二,夜袭十一户,老幼五十口,无一留尸首。隔日又生悲,再添十一户。河民心惶惶,官府亦无方。

      坊间流传的段子,终少不得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然市井有市井的演绎,朝堂却又有朝堂的论断。

      便如这南疆大将沈其佑,坊间一句‘大将军在南疆安’,自得了平民百姓的满堂彩,却把沈家推向了烈火烹油的危局。

      南疆战事,确如段子里说的那般无疾而终。沈其佑重返南疆,领兵挺进桂州,南疆军却似早有预料,先一步撤离。沈其佑领二十万南疆守军畅通无阻,几乎便是追着南疆军的尾巴收复了桂州。
      如此,沈其佑上表曰:南疆蛮贼闻风丧胆,丢盔弃甲未敢一战,东凌守军不废一兵一卒收复桂州。

      天恒帝当庭下旨,封沈其佑为镇南大将军。并命其乘胜追击,将南疆甘氏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镇南大将军与镇南将军,虽只多一个‘大’字,却已不在同一层次。在东凌帝国,将军为一品武官设置,而大将军却等同于王爵,见亲王可不行跪礼。如此殊荣,便是镇守西北二十年的宋啸风,都未曾摘得。

      若照着书段子里的说法,沈将军那等功绩,便是这般的滔天恩宠,亦是受之无愧。然在深知南疆内情的有心人眼中,天恒帝的态度便颇为耐人寻味了。这南疆战事,摆明了便是沈其佑串通南疆王自导自演的一出围魏救赵,天恒帝吃了个哑巴亏,虽不能明着生气,但不赏赐亦不会有何不妥,然而,天恒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封了个东凌朝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个大将军。

      就在众人揣摩着天恒帝此举是何深意时,天恒帝隔日又下了一道旨,宣沈其佑长子,十二岁的沈廷晖,入读国子监。

      这道旨意一下,众人方才明白,这恩宠分明如芒刺背!

      沈其佑嫡妻现居丞相府,并无子女。因而沈其佑之长子,是其在南疆所娶妾室所生,据闻,沈其佑甚爱此子,常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如今,将此子宣入京都,质子之意不言而喻。看来,光凭一个沈家,已难平衡天恒帝对沈其佑的忌惮。

      再一则,便是那即将抱得美人归的五皇子凌楚安。

      五皇子仿佛是突然之间,便从一个鲜少人提及的隐形皇子,成了皇城内外被谈论最多的金玉良人。这自然是沾了与玉露公主联姻的光,两国修好,永无战事,终归是平民百姓心之所向。然朝堂之上,此事却也不过是两国君主的心照不宣,各牺牲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皇子,达两国边境互不相犯之愿,无甚可喜。相比这个,反而是接替宁王领工部尚书一职正式踏入朝堂一事,更为引人注目。

      至于那黄河水妖,却也不是子虚乌有的鬼话。二月末,河南、山东两省曾同时上奏关于黄河下游附近乡民频频失踪,多至数十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着人探问,当地百姓声称那失踪之人无不是遭遇水妖,惨死妖腹。而至于那水妖,各人却是众说纷云,有说形如巨龙,有说青面獠牙,有说幻化多变,有说无形无态只一阵黑旋风。府衙差人自然是不信这鬼怪一说,但确又找不到这阖家几口甚或十几口一并消失的缘故,偏那‘水妖’并不因官府插手而有所收敛,反在持续作祟,相继又有几户数十口人不知去向。这一来,黄河下游乡民们便再也呆不住,纷纷收拾家什细软,逃难的逃难,投亲的投亲,至使河南山东两省毗邻黄河下游的几十个县郡人口流失,人心惶惶。

      朝堂上那些惯于纸上谈兵的重臣,对此又是一阵的驳斥,这一回到是难得口径一致,臆测了这河南山东两省交界处,定然是出了打家劫舍的匪类,两省官府拿他不下,便编造了一个鬼怪之谈,以作推诿。

      对于此事,天恒帝最终也没下论断,既没依了朝臣所谏治河南山东两省布政使一个怠职之罪,也没依了两省布政使的请奏,加派钦差前往协助调查。

      恰在这踯躅不定之时,左督御使王申,却突然转而启奏了另外一事。

      王御使称,三年一度的春考,早在二月初便该开启逐层考课,今年已至月末,却迟迟搁置不提。
      为此,东凌大小官员亦是忧心忡忡,心神不宁,对政务大为不利。

      王御使如此一番义正辞严,重臣们虽在心底里暗骂一声多事,面儿上,却俱是痛心疾首,便有朝臣趁着这个当口提起了赋闲在家已两月有余的宁王爷,毕竟,那是年前天恒帝金口御封的春考巡检使。

      天恒帝轻飘飘地扫了王申一眼,那王申却是腰杆笔直,一身正气凛然。天恒帝一笑,待朝臣的议论告一段落,才慢慢悠悠地叹道:“啊——多亏了王御使的提醒,朕竟是把此事给忘了。”

      转而又正了脸色,在众臣脸上扫了一圈儿道:“你们一个个号称朕的肱骨,平日里只喊着鞠躬尽瘁,却连这等大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实属失职!”

      一句话下来,朝臣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嘴里喊着‘请皇上责罚’,心里却在暗暗叫苦,皇上您老闭口不提的事,咱们哪敢贸然开口?若是一个不巧,撞着了您的痛脚,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罪过?

      皇上却放着一地的重臣不管,又骂起了宁王爷:“这个宁王又是怎么回事?朕封了他春考巡检使的差事,他便该早早来领差,这两个月来他都在做些什么?哦!游山玩水、寻欢做乐!他是不是把自个朝廷命官的身份都浑忘了?”

      这一番指责落地,朝臣们又有人暗里腹诽,宁王被夺了户部尚书的职,就没了上朝的资格,便是想跟您提个醒履个差,也得经由王府司职向上一层层的递折子,递了折子经由中书省,还不一定被送到您手里,便是送到您手里,也不一定您就拿出来议。这说来说去,还不是您老一句话。

      对于天恒帝在朝堂上的怒气,身在国色天香园里为雪妃做画的宁王爷,自是无感。

      此时,仲春将过,季春尹始,正是牡丹含苞待放的时节。王雪凝一袭素白雪绡纱的襦裙,坐在各色欲开不开的牡丹花苞里,含羞带怯的微低了头,一双眼却是脉脉含情地勾着执笔作画之人。

      凌楚寒照旧一袭黑袍,宽大的腰身也不束带,与那半束不束的长发一起,被春风撩着,起起落落的,生生把一袭肃穆黑袍穿出了疏懒狷狂。他衣袖略宽,只得一手执笔,一手捏着衣袖,目光在对面的人物与画稿之间徘徊,微蹙了眉,似是对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

      王雪凝简直看得痴了,眼前这个为她作画的男子,可是她一见倾心的良人,她为他放弃了太子侧妃的尊荣,为他长跪坤定宫,为他做再多的事,也心甘情愿。如此美好的男子,注定便该是她的,她会让他,只属于她。

      远远地走来一个湖绿衣裙的侍女,待走至近前,悄悄停了脚步,却拿眼神瞧着王雪凝,欲言又止。

      王雪凝眼角余光瞧见了她,微微开口道:“说吧。”

      侍女翠儿拿眼描了专心作画的宁王一眼,咬了咬唇,思索着要挑着哪一段来报,王雪凝却已经不耐道:“照实说便是。”

      语气中已有愠意。

      翠儿不敢再思忖,便道:“御使大人遣人来传话,说今日朝堂上,皇上下了口谕,责令咱们王爷领巡检使的差事,头一个便要前往河南山东两省水妖出没之地,将那阖户失踪的案子查实清楚。”

      王雪凝一听,倏然而起,蹙眉道:“不是交待伯父只提那春考之事,怎么又扯上了水妖的案子来?”

      翠儿自知此话并非对她所言,便行了一礼,退了开去。凌楚寒却不慌不忙的搁了笔,抬头瞧了瞧天色,道:“想必父皇的旨意就要到了,本王先去更衣接旨。”

      皇上的旨意却非王申传话过来的那般,只有一句口喻:南书房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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