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莫红尘

140、挑拨离间

　　宋青与哥舒衍虽定了两年之约，但她对哥舒衍并非全然信任，听他说要走一段水下，她头一个反应便是——这会不会是哥舒衍为她准备的陷阱？

　　但转念一想，哥舒衍此时认定了安长老想要杀他，还得靠着她来保住自己以及朵甘一带哥舒部族人的性命，又怎会自毁长城？

　　这时洛天涯已然下令前行，她虽惧水，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哥舒衍身后。

　　就在她迈步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探手一摸才知被一条滑腻的绳子拦腰绕了一圈。

　　摸到这条绳子，她便知阿丑已然醒来，欣喜之余恐惧一扫而空。她并未深究仅这一根绳索何以能使她定心，只知她的身后跟着师傅和阿丑，她又有什么可怕？

　　不过这一段水路并不似宋青以为的那般全程潜水而行，初时水位只达胸部，水底亦是平坦石面，只要稳住下盘，一步步走去便可。虽然水温略高，但尚可以接受。如此行过半个时辰，被一道山壁阻住去路。哥舒衍停下作了说明，再往前一段需得潜入水底，经过一条山洞，方可到达这山壁的另一面。

　　解释完这些，哥舒衍特意强调道：“之前我随父汗通过这里，因是顺流而下，只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一回咱们既是逆流而上又身有重负，恐怕会多于半盏茶。”

　　宋青这才明白哥舒衍之前为何会替她的水性担忧，但一听到‘半盏茶’，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虽不会游水，但闭气的功夫却是练过的，别说半盏茶，就是一盏的功夫也还难不到她。

　　几人略作休整，哥舒衍照旧引路，洛天涯背负阿丑跟在哥舒衍之后，宋青则被绳子牵着，预备由洛天涯拉着她前行。结果进去了才知道，那水洞并不宽敝，即便会游水的人到了洞中也施展不开，几人差不离是爬过了这段路。宋青暗自在心里发笑，也不知哥舒猎魇是如何找到这个入口的，埋在水下不说，这般小的水洞，以哥舒猎魇那般高大魁梧的身材是如何穿过的？

　　水洞另一边的河水，水位较之前深了不少，温度也明显升高。几人陆续穿过洞穴，哥舒衍率先浮出水面，顾不得喘息，便赶紧游向岸边。

　　洛天涯同样不做犹豫，揽着阿丑便直冲水岸，直到了岸边，将阿丑交给先一步上岸的哥舒衍，这才一拉绳索将宋青扯到了手中。

　　宋青这一口气，堪堪到底，洛天涯便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拎出了水面。

　　甫一冒头出来，宋青只觉眼睛一阵刺痛，不禁闭了眼。洛天涯却是半刻未停，一手揽着她腋下，直将她拖上了岸。

　　宋青这才再度睁开眼，在黑暗中浸淫过久，再加之水面蒸腾的漫天白雾，她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视线所及，似满天满地坠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美轮美奂、熠熠生辉。

　　她眨着眼，反应了一刻，才想起那一粒粒色彩各异的‘宝石’，实是这山体中一种可以发光的晶石。之前她们自雪山峰腰进入山体前往幽冥谷中，便曾见过这种晶石，莫非此地已接近幽冥谷？

　　宋青正擦亮了双眼打量这一块地形，却听由远而近一声大笑，风一般卷过来一个人，立在她面前拱手笑道：“安长老所言不错，少将军果然福大命大！”

　　宋青眯眼看了半晌，方才认出来人原是在兰台索道尽头为她引过路的那位和气的白裘侍者，他此刻换了一袭黑色单衣，头上的裘帽也除去了，只露着一个剃得精光的头顶和一圈的小辫子。若不是他那天生见人三分笑的眉眼儿，宋青还真认他不出。

　　实在想不到，脱险之后第一个碰见的竟是此人。宋青赶紧起身回了一礼：“安长老何在？”

　　那笑脸侍者道：“长老正在圣泉池查看情势，吩咐在下若寻得少将军，即刻引去相见。”

　　宋青点头：“劳烦侍者引路！”

　　侍者摆手道：“应该的！”

　　随后他状似无意的往宋青身后一瞟，正对上哥舒衍那一双幽蓝色的眸子，侍者似是一惊，赶紧行单膝跪礼：“骋左不知左贤王在此，未及拜见，还请左贤王恕罪！”

　　哥舒衍心中一声冷笑。这骋左态度看似恭敬，但其所言却甚是无理！此处纵然光线昏暗，但以骋左之眼力，又岂能只见宋青而不见他？真当他哥舒衍是个傻子了？骋左、骋右两兄弟，是安长老手把手调教出来的高徒，自是安长老的心腹之臣，他如此抬宋青而轻自己，不过是替安长老表明态度罢了。

　　哥舒衍虽心如明镜，却仍是以双手虚扶了骋左一把：“左领卫不必多礼！”

　　骋左就势起身，忽又惊叫一声“汗王！”便又向哥舒猎魇的尸身跪下：“汗王这是怎么了？”

　　哥舒衍皱了皱眉，并不答言。宋青接过话来：“哥舒汗王不幸升霞，宋青既知哥舒部历任族长皆当享兰台冰葬，岂有不将汗王尸身送上兰台的道理？还请侍者禀报安长老，早做准备！”

　　骋左明显一怔，也不知是对哥舒猎魇的死讯感到惊讶，还是对宋青让哥舒猎魇入葬兰台的举动感到意外。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急忙冲着哥舒猎魇的尸身叩了三个头，而后起身对宋青施礼道：“如此，便请少将军与左贤王即刻随骋左赴圣泉池拜见安长老！”

　　骋左此言宋青到不觉如何，哥舒衍却是暗暗咬了牙根。莫说骋左，便是安长老也不过是哥舒部的臣下，若论拜见，也应当是安长老拜见左贤王才对，骋左所言实属逾矩之罪！说这话的若是骋右，哥舒衍还可当其是无心之失，但骋左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他既出此言，言必有因！

　　哥舒衍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正确无误，只看骋左的态度便可知宋青与安长老不仅见过了面，并已成了同盟。他心下未免忐忑，若当真如此，宋青又要如何在安长老的手中保下他的命来？或者说宋青原本就没打算保他的命而只是想将他诳来交给安长老？

　　哥舒衍心神不宁，宋青也并不比他轻松。与安长老的谈判她到是不担心，担心的却是阿丑的伤势，以及如何将米公公、大祭司和母亲的尸身安全送下天山。

　　原本洛天涯安排了浴火盟的高手前来接应，这一场雪崩，却已将那些人拒在山下。就算安长老此时一挥手放她们所有人离开，以她和洛天涯这强弩之末的身子，又如何带着负累走出天山？

　　几人各怀心思，一路沉默无言。

　　从他们上岸的地方到圣泉池并不难找，骋左说这暗河之水便是因圣泉池水位看涨，冲出来的一条河道。只要顺着暗河一路逆流而上，用不了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听着确实不难，但走起来，却是着实不易。这一路湿滑难行自不必说，越来越高的温度，更让几个虚弱不堪的人苦不堪言。尤其是哥舒衍和洛天涯，各自还背负重担，每走一步，双腿都要颤上几颤。

　　骋左一直笑眯眯跟着，眼瞧着他们步步为艰，也不唤人来接应。于是他口中用不了一个时辰的路程，直走了近两个时辰。

　　所到之处，也并非圣泉池腹地，而是离圣泉池不远的一处小山洞。即将到达时，骋左已然先一步前去禀报，因而，当宋青等人到达时，安长老已迎出了山洞之外。

　　宋青与安长老互相见礼之后，安长老的目光先是在洛天涯的身上逡巡半晌，后才把目光转向哥舒衍，他微一躬身：“左贤王受惊了！”

　　哥舒衍微一颔首，缓缓道：“安长老费心了！”

　　安长老听得出哥舒衍言外似有怒意，但他自来不把哥舒衍放在眼中，如今哥舒猎魇一死，他更加不会在意哥舒衍的态度。

　　宋青恰在此时插了一嘴：“安长老，左贤王欲随宋青下山襄助两年，以换取哥舒部族人迁居尉犁！”

　　宋青这一句话，令哥舒衍与安长老二人皆是脸色一变。

　　哥舒衍没想到宋青会替他的苟且偷生之举，安排一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一来，他屈身于宋青麾下，不但不减损他在族中威望，反变成了舍身取义的大义之举！哥舒衍在震撼意外之余，只觉宋青之磊落，确是不输男儿。

　　安长老则恰恰与之相反，他与宋青说好只要找到洛天涯，便会让哥舒部族人迁来尉犁，如今洛天涯毫发无伤的回来，可这族人西迁的功劳却归了哥舒衍，他如何能甘心！

　　于是安长老脸色一沉，冷冷道：“宋少将军此言何意？莫忘了咱们有言在先……”

　　宋青不等安长老说完，便微微一笑道：“安长老稍安勿躁，待宋青随你单独一叙如何？”

　　安长老的想法确也不方便当着哥舒衍的面来说，因而他毫不犹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要请宋青移步。

　　宋青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对安长老道：“不知引我来此的侍者可有告知安长老汗王升霞之事？”

　　安长老一怔，骋左确实对他说了，但他与宋青等人见面后才对了两三句话，还未来得及提起汗王之事，便让宋青给砸了当头一棒，他竟然就把尸身之事给忘了！

　　哥舒衍眼见得安长老背脊一僵，便知他并未将父汗之事放在心上，心中既恨又怒，父汗身为哥舒部可汗二十余年，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他的属下不但无一人前来察看他因何而死，竟连操持他下葬之事都不欲领受，更莫说是与他复仇了！反而是作为仇人的宋青，不但不记恨哥舒猎魇三番五次欲取其性命，还要费心为他的尸身争得应有的体面。

　　其实，宋青哪有那般好心，她恨不得将哥舒猎魇碎尸万段，但如今情势还由不得她任性，不如便做一个顺水人情，既可减少哥舒衍的怨恨，又可挑拨他与守陵侍者的关系，而她只需要恰当的时候动一动嘴皮子，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