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莫红尘

138、俯首称臣

　　宋青凝神分辨阿丑的位置，只听得‘呼’的一声，似有一人自她前方飞身而起，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他一角湿漉漉的袍子，‘嗤’的一声断在了手中。

　　与此同时，她听得前方发出两道极轻的声音——‘砰’、‘噗’！而后便是阿丑一声极低的闷哼，又似乎还有一串发自喉咙深处的咕咕声。紧接着，便是一道沉重的风声自她身畔掠过，‘咚’的一声砸在她身后的地面上。

　　宋青只觉得心脏随着那咚的一声狠狠地一抽，她想也不想便大叫了一声“阿丑！”飞身便朝着那响声之处扑去。

　　宋青一伸手先是抓到一把湿乎乎的袍子，那袍子的布料并不顺滑，且较寻常面料厚实许多，宋青一摸便知那是银面铁骑特用的战袍，果然是阿丑。她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幸好还有一息尚存。

　　宋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收手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再探手去摸，发现他脸上的面具已然不见了。

　　之前他们落水时裘袍都已被冲没了，掉一只面具也没什么好奇怪，奇怪的只是阿丑的脸。宋青的手指在那没有面具的脸颊上轻轻划动，她摸到的简直不似是一张脸，更像是一块粗砺不平的浮石，不仅坑坑洼洼，摩娑之下指尖还有刮刺之感。

　　宋青简直无法相像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她突然明白阿丑会何要戴上一张遮住整张面孔的面具，也似乎是明白了阿丑为何会自称阿丑。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宋青迅速收回手指，轻轻起身将后背贴在洞壁之上。她方才情急之下喊出了声，暴露了行迹，哥舒猎魇随时有可能发动攻击。

　　可奇怪的是，她侧耳倾听了半晌，洞口一方竟无半点声响。她不禁有些狐疑，贴着洞壁试探的迈出一步，仍旧没有声音。

　　洞外水面上，传来急促的打水之声，想必是洛天涯听到她自暴了方位，欲来援救。

　　宋青将一颗铁蒺藜装进弹兜，同时放开了嗓音用讥诮的语气道：“哥舒汗王，你不是想要宋青的性命吗？宋青在此，你且来取！”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贴着山壁前行，同时凝神倾听着前方的动静，却仍听不到任何声响。宋青弄不清哥舒猎魇搞得什么鬼，却也不敢再贸然向前，于是停下脚步，抽紧弓弦，全神戒备之下又冷笑一声：“汗王为何不语？莫不是怕了宋青？”

　　前方仍旧无声，只除了洞外的打水之声越来越近。

　　忽而，她听到一声极虚弱的呢喃：“他……死了……”这声音极轻极轻，来自她的后方，是阿丑！

　　宋青心头一喜，言语上也柔和了几分：“你伤势如何？”

　　阿丑捯了一口气，轻声道：“死不了。”

　　宋青无声一笑，语气却严肃了几分：“你说他死了？”

　　阿丑只弱弱‘嗯’了一声，并无下文。宋青心知阿丑定是虚弱得紧，便也不再发问，遂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阿丑确已无力出声。

　　方才他借着哥舒猎魇那一抻之力，就势以月刃插进了哥舒猎魇的胸膛，他计算的位置刚刚好——正中心脏。不过哥舒猎魇那凝聚真气的一拳却也不是白给的，他虽调整了角度避过要害，但那本就伤重的左肩，在这一拳之下，恐怕是永远的废了。

　　想到此处，阿丑动了动右手，月刃果然还攥在他的手中，他无声一笑，缓缓将右手挪至腰间，艰难的将月刃收入宽大腰带之内的刀鞘之中。

　　为了不被宋青发现月刃，他将那皮质的刀鞘缝在了中衣内侧，左腋之下，紧贴肋骨。再以外袍遮挡，宽厚的腰带一束，若非衣衫尽褪，任谁也发现不了。

　　也亏得他如此谨慎，若是似寻常刀剑一般挂在裘袍之外，那他们落水的那一刻，便早随那厚重裘衣，被水流冲脱了去。

　　阿丑其实早在宋青抚摸他的面颊时已然惊醒，幸亏他伤重体虚，虽然心中激动但心跳却是无力，这才没被宋青发觉。当宋青的指尖在他的面颊之上摩挲，他几乎用了所有的余力，才克制住本能的抗拒。他不想让宋青发现他那丑陋的面庞，但同时，他又觉得她冰凉指尖的温柔抚摸，仿佛摸在了他的心上，那般的轻柔熨贴，足可治愈所有的自卑与自责。

　　他便沉溺于这样的温柔抚摸之中，神思飘忽，直到宋青已蹑手蹑脚的离开他身边，出言挑衅哥舒猎魇时，他的神思才重新归位。

　　哥舒猎魇死了，洛天涯找到了，她既没了威胁，又全了心愿。阿丑心想，他可以安心的睡一睡了……

　　宋青此时已摸索到哥舒猎魇尚淌着水的袍角，试探的抻了抻，哥舒猎魇竟‘呼’的一声向宋青扑来，宋青震惊之下疾退了几步，却只听得‘扑通’一声，哥舒猎魇竟然摔在了地上。

　　正在此时，洞外传来洛天涯的低声呼唤：“青儿！”

　　宋青急忙道：“师傅！我无事！”

　　洛天涯听出宋青声音中的惊慌颤抖，再不敢耽搁，用软剑在山壁上一戳，借着弹力破水而出，登登登踩着山壁便跃入了洞中。

　　“师傅？”

　　甫一入洞，便听得宋青半是试探的轻轻呼唤，他急忙道：“是我！哥舒猎魇呢？”

　　宋青此时已摸清了大概，哥舒猎魇确实已经死了，方才他应是跪地而死，被她那么一扯，给扯得脸朝下趴在了地上。她半晌听不到动静，乍着胆子重新过来一摸，便摸到了哥舒猎魇湿透的头发，再一探，气息已绝。

　　危机尽除，宋青顿时心下一松，听得洛天涯相问，赶紧道：“他死了！”

　　洛天涯虽有些意外，却也未再追究，只道：“阿丑呢？”

　　“性命无碍！”宋青刚回了话，又想起阿丑已半晌不语，怕是伤势不轻，便又补了一句：“他伤得不轻，咱们怕是得赶紧回去。”

　　洛天涯已到了宋青身边，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轻问：“你可识得出去的路？”

　　宋青一怔之下，立时便猜到洛天涯想必也是同她与阿丑一般被旋风卷到了此处，既是误打误撞进来的，自然不知出口在何处。

　　她这一怔然不语，洛天涯便猜到了大概，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道：“若不识得，便只能靠哥舒衍了！”

　　他们重逢之后，来不及互诉遭遇，却在这一言之间，已尽知对方辛苦。但此刻并不是彼此安慰的时机，宋青听了洛天涯的话，这才想起了洞外水中还有一个哥舒衍。

　　哥舒衍此刻的心情，比宋青她们要忐忑许多。他在洞外隐约听到宋青说哥舒猎魇已死，他的心便是猛然一沉，虽是生父惨死，他却并不觉悲痛，也来不及悲痛。哥舒猎魇这一死，他哥舒衍将面临的，便是宋青与洛天涯的双重绞杀。

　　他直到此时依然认为宋青与洛天涯是被安长老派来杀他的，他将自己算吧个遍，也算不出他身上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与宋青交换他的一条性命。

　　因而，他只能匿在水中，不敢出声。若宋青与洛天涯当真想要杀他，那么他留在水中的胜算反而大一些。

　　宋青与洛天涯并不知哥舒衍会生出如此离奇的想法，他二人想的是，哥舒猎魇死在他们手中，哥舒衍作为人子，如何不对他们恨之入骨？虽他此时势单力薄，但若被他知晓他们并不识得出山之路，那他则大有机会将他们困在这里，若是那样，岂不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两方都在揣度彼此意图，也在思忖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一时间，这满洞的黑暗似变成粘稠的浆液，将时间都凝住了，只不过须臾，却似过了几个时辰。

　　洛天涯轻轻握住宋青的手，二人虽看不见彼此，但心中所想只靠这相握的两只手便足可传递。

　　宋青突然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道：“我本还想将哥舒衍纳入麾下，如今哥舒猎魇这般死法，恐怕哥舒衍更不会为我所用了。”

　　洛天涯淡淡道：“早知如此，我方才在水中就不该饶他一命。”

　　宋青惊道：“师傅方才与他交手了？”

　　洛天涯嗯了一声道：“我本欲取他性命，又想起你的嘱咐，便未下杀手。”

　　宋青轻叹一声道：“孙蠡先生一直说哥舒衍乃一方俊杰，劝我可用不可杀，我原还想将哥舒旧部归还于他……”

　　洛天涯突然斥道：“青儿万不得妇人之仁，他若不能为你所用，便当斩草除根，绝不可留此祸患！”

　　宋青默然不语，洛天涯似是动了怒，厉声命令道：“青儿！他此刻就在水中，必不太远，你取一颗信号弹来，我一击必取他性命！”

　　“师傅……”宋青似在祈求，却只得洛天涯一声轻斥：“莫要优柔寡断，打出去！”

　　藏在水中偷听的哥舒衍，此刻听得洛天涯命宋青打出信号弹，顿时便慌了手脚，他离得本就不远，若他们手中有箭，信号弹打出的一刹那，立时便可要了他的命！

　　情急之下，他再也无心权衡，干脆高呼一声：“哥舒衍愿向大统领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