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莫红尘

131、守陵侍者

　　守陵侍者是哥舒部族中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离群而居，却遵守着最为严苛的部族族规；他们尊哥舒部历任族长为主，却是听宣不听调。他们的职责在迁进天山的那一天，便已被写在了族训之上，虽承袭哥舒部最精绝的武功秘技，却是世世代代，不能走出天山。

　　恶劣的天气，使守陵侍者一代代凋零。为繁衍生息，虽历任族长都会从族中选出女人送往天山，但即便如此，这一支的子嗣绵延仍是艰难万分，到了哥舒猎魇继位时，仅存百余众，且年轻一代俱是男儿。

　　照惯例哥舒猎魇当从族中选取少女送上天山，可此人却不是个因循守旧之人，他曾试图废止天山守陵侍者的权利，将这些人调为他用，因遭到守陵长老的强烈反对，终致不了了之。

　　而那位强烈反对他废除旧制的，便是这位名唤哥舒陵安的白须老者，族人皆称之为安长老。

　　安长老最终决定亲自下崖救人。

　　这个决定让众多守陵侍者极不赞同，但安长老却是心意坚决，非去不可。于是，守陵侍者只得派出三十名精锐随行，以保万无一失。

　　安长老的心思旁人不知，宋青却是明明白白。而这也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以身犯险，死不足惜，但她死在天山的后果实在是哥舒部无法承受的灾难。

　　安长老就算对宋青恨之入骨，也得为了哥舒部族人的生路，保住宋青的性命。因而，宋青这一趟以身为饵，为的，便是吊得守陵侍者的最强阵容相护。

　　但是事情还是出了一点偏差，宋青命阿丑留下来看护米公公和大祭司，可那个人却是一言不发的以行动抗命，表示非去不可！宋青虽气，却对此人毫无办法，也只得请安长老抽调了两位侍者代为看护。

　　一行人准备就绪并未多做停留，直接进入守陵侍者们早已熟知的秘道。那秘道皆由兰台冰种铺设，竟半点未受‘地底神龙’的影响，仍然坚硬光滑，众人各自坐上一块特制的竹排，一路下滑，速度之快堪比最高绝的轻功。

　　宋青再一次暗自庆幸谈成了这笔交易，这些守陵侍者一代代在天山经营，对这山里山外的地形早已烂熟于心，由他们带路又何止是事半功倍！

　　尽管如此，宋青仍是心焦似火。她虽嘴上振振有词，但心中其实明白，洛天涯掉下去已近一个时辰，以他那单薄的衣裤，埋进雪海之中，怕是早冻成了冰坨子，不必摔打，都已生存无望。

　　但她却是义无反顾的给了自己一个希望，这世上奇迹从来不是传说，她被凌迟一百三十二刀，心脏被匕首绞成了烂泥，不还是重新活了回来？

　　她坚信守望台前的幻像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如果不是这一世的预警，便是上一世曾发生过的事。虽然她此刻还解释不通那本当在天恒二十六年初便死在南疆密林中的银面铁骑，为何又出现在天山之上，但这一场灾难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在她两世的记忆之中，如同那一场黄河水患。

　　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的轨迹，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但唯独无法改变天灾。那一场黄河水患如期而至，其凶猛程度与前世一般无二，就连受灾范围都毫厘不差。唯一被她改变的，只有那些受灾的民众，本该丧生于洪水之中的生命，因她的插手而幸免于难，且至今仍平平安安的活着。

　　宋青因此相信，她纵然无法改变天灾，却可改变那些受天灾所累的性命。洛天涯前世便是死于这一场雪崩之灾，今世，若有一人可助他逃脱这一厄运，那便只能是她！

　　宋青就因这条绷紧的希望而显得信心实足，阿丑冷眼旁观，眼中复杂的神色愈加浓重，却始终未发一言。

　　同样神色复杂的还有安长老。

　　安长老原本已断定洛天涯必死无疑，如今见宋青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狐疑，再联想到那人的身份——浴火盟盟主！

　　安长老虽居于深山不涉尘世，但与突厥一族相关的消息，从来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更何况，那销声匿迹二十年的浴火盟毫无征兆的重出江湖，一出手，便将突厥在西域十八城经营三年之久的势力连根拔起，逼得哥舒汗王弃尉犁而走天山，慌不择路狼狈不堪！作为长驻天山的守陵长老，对浴火盟的强势崛起，又岂能不抱存戒心？

　　其实安长老对浴火盟并不陌生，早在数十年前，浴火盟如日中天时，他便已经对这个西域一带的王上之王深为忌惮，至其突遭变故、一朝倾覆，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本以为这个称霸西域的第一盟帮已然成为历史，谁成想，它竟又死灰复燃，且一出世便是针对了突厥，针对他哥舒部而来！

　　安长老身在天山，地处西域，与浴火盟的辖域自成冲突，因而，他自第一眼看到洛天涯，便已在估量他的本事，但就凭他的眼力，竟看不出那新任浴火盟盟主的深浅来，他心下如何能安？

　　偏偏又赶上天灾临世，他情急之下赶往守望台，想看一看灾势如何，哪知，那宋青与洛天涯二人竟自寻死路，冒冒失失追来守望台，被暴风卷进了风眼里。

　　他本可救下洛天涯，但如此天赐良机，正可名正言顺的除去浴火盟盟主，他又何乐而不为？

　　因此，他冷眼旁观，直待洛天涯一掌将宋青推回到守望台上，他才一卷衣袖，抄了宋青一把，使其来得及被那不苟言笑的侍卫所救。

　　在救下宋青的那一刻，他已经在盘算要跟她提什么条件来交换洛天涯的尸身了。

　　他在这天山一辈子，对兰台上下的地形即便不是了如指掌，却也知其大概。洛天涯自守望台下落，大概的落点他自是心中有数，加之他们精心驯养的白狼，要找一个埋在雪下的尸首，可说是易如反掌。

　　唯一出乎他的意料的，便是宋青执意下去亲自寻人。不过这一点也不难处理，只要他跟在她身边保她不死，这一场交易仍可完成。

　　介时，哥舒部调至尉犁城，在天山脚下进可攻退可守。浴火盟骤然失了领头人群龙无首，这当头一棒必定使其一蹶不振。哥舒部趁此休养生息，加以时日，再度称霸西域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今，宋青那信心满满的样子，到让安长老心中没底。据说历来浴火盟盟主皆是墨家后人，机关巧器层出不穷。据说汗王特意在那幽冥谷铁笼上装了黑家九重天的机关锁，却被那洛天涯轻而易举的解了开来。

　　安长老从不敢怀疑黑家机关术的神乎其技，因而，就连他也开始怀疑洛天涯的身上是否揣着什么保命的器具。万一洛天涯当真不死，即便哥舒部迁至尉犁，岂不还是在浴火盟的挟制之下？

　　安长老思来想去，终打定了主意，不管洛天涯是死是活，他们找到的，只能是一具尸体！

　　宋青哪里知道安长老的打算，她打足了精神，随着众人转过一条又一条滑道，终于到了尽头。

　　滑道的尽头是一片针松林。众人一个接一个被抛进一处雪洼之中，落点竟是松软的雪层。

　　宋青心中一喜，若此处便是洛天涯的落身之地，有这松软的雪层保护，总好过冻得坚硬的冰川。
　　她迅速从雪层下爬出来，便看到十数支燃烧的火把，和一对对绿盈盈的狼眼。

　　天已黑透，持着松枝火把的白裘大汗显然也是刚刚赶到，蹲在他们脚下的那一条条白狼甚至还在喘着粗气。

　　安长老上前与一个白裘大汉低声交待了几句，他们说的是突厥语，距离又远，宋青并不能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只是那白裘大汉的目光忽的往宋青身上瞟了一瞟，摇曳的火光之下，宋青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莫名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气。

　　须臾，那白裘大汉向安长老垂首执礼，而后一声长啸，那些坐伏在四周的白狼全部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狼嚎之声，白狼如箭一般向四面八方窜了出去。而后，那四散站立的十数名白裘大汉也纷纷向安长老躬身一礼，便分别往不同的方向纵身而去。

　　安长老目送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无踪，这才转身走到宋青面前道：“天色已深，不宜行动，有狼儿们去寻，少将军在此地等候便可。”

　　宋青借着微弱的火光盯了安长老半晌，从其镇定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但她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中不安，于是摇了摇头道：“你们自去找你们的，我和阿丑自然也不能闲着！”

　　安长老闻言皱了皱眉：“少将军，天黑路险，本不适宜寻人，但老朽知你心急如焚，这才召了人手冒险前来。此刻雪崩之势虽止，但此处地形复杂，若不慎掉进雪洞之中，这黑灯瞎火的，可是万人难匿其踪啊！”

　　宋青沉默良久，久到安长老以为她已默认了自己的建议，愿意留在此地等候时，宋青突然抬起头，笔直望向他。

　　不远处松枝火把跳跃的火苗在她精亮的眸子中燃烧着，她突然一挑唇角，不无讥诮地道：“安长老，你不会以为我师傅虎落平阳，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了吧？”

　　安长老的心咯噔一跳，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万一洛天涯不但不死，更兼无伤，他的人能否迅速准确的干掉洛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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