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棠观察笔记》释芮

1、少女，你助攻了

　　徐春庭的脸很圆，非常圆，圆得像拿圆规画出来的。除了小学，她都是班里外号最多的那个。
　　她不仅脸圆，个性也怂，怂也就罢了，还非常容易心软，心软就算了，还特别容易把同情和怜惜转化成另外一种朦胧的好感，她就这么恬不知耻地暗恋那个外号比她还多的小男孩，缠缠绵绵无绝期。
　　连个搭话的机会都没有的“暗恋”。
　　她暗恋的人，叫何一棠。在徐春庭脸圆手圆身体圆的小学时代，她站在瘦小的何一棠面前，壮硕得宛若一只刚刚冬眠结束的熊。
　　何一棠这个人，在花美男还没流行起来的年代里，绝对是一朵迎风怒放的奇葩。他长得比女孩子还要秀气几分，大而圆的眼睛，清澈透亮的眼神，挺直的鼻梁，微翘又精致的鼻尖，温润的唇悬在尖尖的下巴上，一张巴掌小脸精致得像洋娃娃，混在女生堆毫无压力。
　　颜控如徐春庭，被一击即中。
　　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谁见了都夸乖巧，但徐春庭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能够发现何一棠不为人知的真面目，还要感谢她异于常人的痴汉力。
　　那是个普通的星期一，徐春庭普通地值完日，普通地“路过”了何一棠的班级。何一棠如她所料也在值日，但情况却有些许变化。徐春庭眉头一皱，连忙从裤兜里掏出随身带的小本本，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周一，何一棠，值日，一人。
　　她可是特意把值日换到周一的，没错，本来是三个人的值日硬生生被她拖成一个人的独角戏，这样她就和何一棠一样了，周一的值日可是被她视为约会的！
　　但是现在教室里明显多于一人，徐春庭备受打击。
　　“何娘娘，怎么自己一个人值日呢，你拿得动拖把吗？”
　　一阵刻意放大的干笑从里面传了出来。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等下揍你可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哭。”
　　徐春庭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场景她再熟悉不过——何一棠被欺负了，而且对方不止一个人。她心急如焚，恨不得揪出凶手直接来个泰山压顶，但看了看对方的人数，她的腿不争气的软了。
　　老师都去开会了，何一棠，你快跑吧！
　　徐春庭蹲在墙角，期待能与他来个脑波相连。
　　其实，何一棠被排挤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何一棠在女生中的受欢迎程度和被男生厌恶的程度成正比，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暗地里的排挤竟然变成了明面上的霸凌。
　　她惴惴不安地往教室里看了一眼，不觉一愣。
　　何一棠脸上没有一丝即将被揍的恐惧，他坐在一张桌子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手中的粉笔，甚至在对方扬言把他揍趴下的时候，嘴角还挑起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
　　在对面三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中，他满脸坦然，细白的粉笔合在掌中，稍一用力，便碎成了几截，只一瞬间的功夫，他从桌子上弹起，一拳凌厉地招呼过去，胳膊虽然瘦小，但非常有力，隔着大半个教室的徐春庭甚至都能听到拳头带来的呼呼风声。对方还没来及痛叫出声，何一棠又是一巴掌，按了那厮一脸的粉笔头，他就近抄起一个板凳，脚踢对方腹部的同时，将板凳狠掷向另外一人，那人痛得当场捂头大叫，被踢的人也捂着肚子嗷嗷大哭，第三个人看到两个同伴的惨样，顿时怂得想跑，何一棠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扑了过去，那厮许是腿软，竟然直接被压到地上，何一棠没客气，拳头不客气地落到对方脸上。
　　徐春庭目瞪口呆，她的目光在转瞬间□□倒的三个人与何一棠之间徘徊不定，一脸不可置信，这样的何一棠……
　　不弱，还很横。
　　打架也是心理战，论逞凶斗狠，这三个人明显不是何一棠的对手。何一棠掂量手里的塑料凳，在三个人周围转了转，最后停在倒地不起的那人身旁，用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对方的头，懒洋洋地问道：“你说谁娘？”
　　那人还不老实，“你娘！”
　　何一棠又给了他一下，那人被打得哇哇大哭，“血！我头破了！何一棠，你等着！我告我妈讲！”
　　何一棠笑得又狠又好看，“去，赶紧去，去告诉你妈你们仨儿连个娘们儿都打不过。”
　　三人连哭带爬往教室外面跑，连蹲在门口的徐春庭都没发现。何一棠耸耸肩，该干嘛干嘛，继续打扫他的卫生。
　　同样都是小学生，怎么差别这么大。
　　在何一棠挥拳头的那一瞬间，徐春庭觉得自己也被打了，那一拳直接击碎了她心中对何一棠朦胧的好感，将其升华为某种更深刻、更复杂的感情。
　　徐春庭担惊受怕一晚上，生怕何一棠被打击报复，第二天她早早来到学校，眼巴巴地等着何一棠出现。他还是老样子，看上去既乖巧，又瘦弱，徐春庭简直不敢相信他和昨天那个暴戾的小男孩是一个人。
　　蹲在墙角的三个男孩抽抽嗒嗒，徐春庭颇为同情，她刚刚亲耳听见他们被老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什么“小小年纪就撒谎”“还敢打架”“诬陷”“成绩不好心眼儿也不好”之类的，直接把三人骂哭。
　　徐春庭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又何况是深受蒙蔽的老师呢。
　　结果何一棠同学平安无事，徐春庭小朋友却坐立难安了。那是个偶像剧和言情小说刚刚流行的年代，早熟如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喜欢何一棠。
　　喜欢何一棠不为人知的一面，喜欢他与外表反差甚大的性格，并且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在意识到自己彻底沦陷之后，徐春庭痴汉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以至于时隔多年，她回首往事时，总是捶胸顿足，深恨自己的变态。
　　在徐春庭尾行何一棠误闯男厕所之后，绯闻终于势不可挡地爆发了。
　　“嘿，你知道吗！大脸妹喜欢何娘娘！”
　　徐春庭有些茫然，又有些欣喜。茫然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暗恋何一棠会引起轩然大波，欣喜的是自己的外号终于和何一棠绑在一起了。
　　然而当事人之一何一棠没有任何表示，多年以后徐春庭倒是恬不知耻地问过他当时的想法，对方含蓄地说：“差点吓哭。”
　　尾行的时间越久，徐春庭就越心疼何一棠，心疼的同时也惺惺相惜，她不明白自己的圆脸蛋和何一棠的漂亮究竟招谁惹谁，为什么总是有人百般编排。自己还好，因为体格健壮，没多少人会在明面上找麻烦，何一棠就不妙了，那些嚣张的小男孩明着嘲讽讥笑，暗地里直接上手推推搡搡，在碰了几次钉子之后，几人恼羞成怒，甚至扬言要揍何一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几个小子没什么动静，徐春庭倒记挂上了。何一棠最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知道有人要揍他，放学还要磨蹭一会，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往学校门口走。徐春庭虽然见识过他的身手，但衡量了一下对方的人数，她仍是不放心，坚持为何一棠保驾护航。
　　每当那几个混小子靠近何一棠，她就躲在拐角“咚咚咚”跳几下，然后捏起鼻子大喊：“老师来了——”
　　刚开始还有人脸色微变：“地震了么？”然后听到“老师”两字便作鸟兽状跑掉了。如此这般几次后，他们终于用稀薄的智商猜测到了何一棠有帮手。
　　就在徐春庭窃喜这个方法行之有效时，情况发生了突变。
　　这一天她如往常一样蹲守在何一棠放学必经的拐角，听到了一个极其嚣张的声音：“何一棠，这是我表哥，初二的，把你那个帮手叫出来吧，咱们较量较量。”
　　这一句话语气七拐八拐，阴阳怪气至极，可见说话之人内心有多得意。
　　帮手？是在说我吗？
　　徐春庭狐疑，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吓得缩回脑袋。
　　那某某某的表哥简直是徐春庭plus，胳膊比何一棠的腿还粗，大腿比何一棠的腰还壮实，那大屁股轻轻往他身上一坐，估计都能把他压吐血了。
　　“完了完了。”一时间徐春庭的脑袋瓜子里翻转过无数的念头，片刻之后她打定了主意，踮起脚尖下了楼梯，拔腿就往教室办公室方向跑。
　　许是跑得太急了看不清路，徐春庭不小心绊了一脚，膝盖狠狠磕在台阶的棱角上，当场痛得泛出泪花，还没稳住身体，膝盖滑下来，摔在下一级台阶上，蹭掉了好大一块皮肉，她忍住没哭出声，站起来之后，伤口皱巴巴拧在一起，火辣辣的疼。
　　徐春庭一瘸一拐地走进办公室，带着哭腔喊了声“报告”，值班老师看了她的惨状如临大敌，“同学？你哪班的？怎么回事？”
　　“老师！”徐春庭恨不得抱起老师大腿狠哭一场，她跺跺脚，“教学楼有人打架！”
　　一直站在值班老师旁边的女生顺着地面的震动，看到了徐春庭腿上的伤口，细声细气地开口：“同学，你受伤了，要不要去医务室包扎？”
　　徐春庭十分感动，拒绝了她，率先走在最前面为她们开路。
　　值班老师小碎步往前走着，扶了扶眼镜，嘴里念叨现在这群小破孩子有多么多么的不省心。
　　徐春庭膝盖的伤口没有处理，肆无忌惮地往外冒血，不一会儿，小腿上爬满了血道子，看起来还挺吓人。冯念念扶住她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同学，你这样不行，我带你去医务室。”
　　徐春庭其实也疼得不行，膝盖火灼似的，她忙不迭开口：“不用——”
　　“你必须去。”
　　徐春庭对上冯念念的视线，瞬间怂了下来：“好……我去……不过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说完，她生怕被拒绝似的背过身，小声给老师打了个招呼，慢慢向医务室走去。
　　冯念念和值班老师赶到的时候，何一棠还剩最后一口气——不是被打的，是被压的。他寡不敌众，诚然撂倒了那几个混小子，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这青一块，那紫一块，连那张漂亮的脸都挨了好几拳，浑身都痛，好像散架似的，战争的最后，某某某的表哥发动了体重压制，一记泰山压顶，直压得他白眼微翻。
　　何一棠一口气提不上来，感觉自己就快窒息了，就在他弥留之际，听到了天籁般的声音：“都住手！”
　　何一棠顺着声音看过去，冯念念小小的脸出现在眼帘。他呆住了，连某某某的表哥被老师揪起来也没注意到。冯念念把他扶起来，摸了摸头，轻声问道：“还好吗？”
　　何一棠下意识点点头。
　　“天使啊。”
　　他在心里大发感慨。
　　何一棠浑然不觉，其实老师才是终结这场暴力行动的主力军，更不用提某个为他负伤的圆脸蛋——他压根儿不认识。
　　他眼里只看到了冯念念，温柔又不失威严的声音，瘦削的肩膀，细长的四肢，当冯念念得目光扫到他时，他报以感激的微笑，悄悄蹭到她身旁，小声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冯念念一愣，开口想说些什么，对上何一棠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不自觉点了点头。
　　值班老师推推眼镜：“这都怎么回事？”
　　何一棠赶紧回过神，惯常装乖，他指着某某某的表哥，诚恳地说道：“老师，这个人进我们学校打人。”
　　只这一句话，便把撂倒一地小学生的罪行囫囵推到了某某某表哥的头上。
　　“哦？”值班老师冷笑一声，问道，“你哪个学校的？”
　　“不、不是的……”某某某为保表哥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老师，他是我表哥……”
　　值班老师皱眉：“那是你带你表哥来我们学校打同学？”
　　“不是、不是的……”
　　“还不说实话！”
　　某某某对上老师严厉的视线，蔫儿了：“是……”
　　话音未落，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解释：“但我没有……”
　　这次没等他说完，就被老师疾言厉色地打断了：“给我来办公室！”
　　真蠢。
　　何一棠在心里默默补个刀，狡黠地一笑。却不知这笑落到了冯念念的眼中，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张开嘴，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又紧紧抿上。
　　窝在角落里的徐春庭确定了何一棠安全之后，终于放下心来，从另一侧楼梯溜走，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