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傻为谋》一颗青梅

9、第九章

　　睡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傻子悠悠转醒，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嘴里倒先念了起来：“妙净大师兄……道一小师兄……”

　　姑越坐在一旁，略低下了头看着躺在地上还在迷糊的人，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就这么几天，感情倒是十分深厚了。”

　　本还是一副迷迷蒙蒙模样的傻子，一听到这句，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地上蹦坐了起来，瞪圆了两只眼地瞧着姑越：“你怎么在这，我妙净大师兄、道一小师兄他们去哪了？”

　　“他们不要你了。”姑越看了傻子一眼，开口答道。

　　“你骗人！”傻子不信，马上就拔高了声地反驳道：“不会的，妙净大师兄和道一小师兄人那么好，不会不要傻子的！”

　　“好？”姑越站起身子，俯着身子看着还坐在地上傻子挑了挑眉，语调稍稍拖长又上扬：“那么——好。”嘴上说着话，手上也不留情地掐了掐傻子的两颊。果真掐到了几两肉，气色瞧着也的确好了不少。

　　姑越施施然地收回手，又瞥了傻子一眼，颔首道：“你的妙净大师兄和道一小师兄的确心肠非常好，好到知道把你养得有些肉再给我吃了，免得硌得我牙疼。”

　　“你！你怎的又要吃我！”傻子脸色一白，半月来脸上好不容易养出的几分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不然你觉得你一个傻子对我一个妖来说，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我……我……”傻子嘴里不停地我我我，涨红了脸。忽而傻子猛地一敲自己的脑袋，开口大叫道：“我会化缘！”

　　这一句便如打开甚么了不得的机关一般：“我会洗衣！会砍柴！会采野果！会挖蘑菇......”

　　“傻子。”姑越打断傻子的话，语气难得的温和。

　　“我是妖。”姑越慢慢低下身，捏住了傻子的下巴。

　　傻子的嘴巴半张着，脸上的表情滞住。他似乎明白点甚么但又不能明白甚么，懵懵地瞪着眼望着迫近在自己眼前的这张脸。

　　微微泛起的蓝光，尖锐骇人的长牙。

　　“你会的这些，对我一个妖来说——无用。”姑越结语，语气依旧温缓，但捏着傻子下巴的手却一点点用上了劲：“你是个傻子，谁也不要你的，人也好妖也罢。”

　　傻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悟了，想挣脱开姑越的桎梏却不得法，只能拼力地挣扎着：“我要回崇善寺找妙净大师兄和道一小师兄！”

　　“回去？”姑越轻笑，手上越发施了力：“就是他们把你交给我的，不然你现在又如何和我这妖在一块？”

　　“不可能！”傻子哭喊着，极力否定道：“定是你用了甚么妖法强行把我从妙净大师兄和道一小师兄手里带走的！”

　　“你可真能把自己当回事。”姑越抬起傻子的下巴：“是谁在崇善寺内求我让我把你这傻子带走，又是谁在打天雷时亲手把你这傻子推出去给我挡雷的？傻子你要是忘了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提醒提醒你。”姑越收回手。

　　傻子的眼立刻又红了。

　　姑越倒是觉得有意思了起来，闷声笑了：“看来没忘。”

　　这一记笑声仿佛刺激到了傻子的甚么地方，傻子猛地止住了哭声，咬紧了唇，抬手狠狠擦去挂在两颊的眼泪，大声冲着姑越喊道：“傻子没忘，也不需要你来提醒。可傻子还是要回去！要回崇善寺去找妙净大师兄和道一小师兄！”放完话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态度难得的坚决。

　　姑越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只站在原地半分不动地冷眼瞧着一个劲往前奔去的傻子：“果真是傻子，别人都不要你了，还定要回去。不见棺材不落泪。”

　　姑越的声音不大不小，可傻子只是脚步稍稍顿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半分犹豫地往前赶。

　　日落西沉，姑越垂眼看着地上被拉得越来越长的影子，转过身：“都不晓得问一声崇善寺到底是在东边还是西边的么。”

　　该是往东方向走却一个劲往西走的傻子自然走了大半天都没能走出去，更何况他又根本没有问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何处。傻子终于走得失了气力，随处找了个地方便坐了下去，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都嫌弃傻子，不要傻子，都是坏人。妙净大师兄也是，道一小师兄也是……”傻子越想越委屈，边摸着肚子哭了起来，起先还只是小声地哭，哪知到了后面不仅越哭越厉害，还越哭越生气：“对了还有那只妖，动不动就说要吃了我，还摔我，最好天上再来个雷把他那老妖怪劈死了才好！都欺负傻子……”

　　“你坐在这哭，是想着用哭，哭出吃的东西来？”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傻子立刻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双眼红红地看着姑越，左右手都紧紧攥着地捂在胸前：“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你你你……一直跟着我？”

　　姑越微微眯起眼：“孟出尘，你变成傻子之后，倒是很会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这类词傻子自然还是听不懂，他只关心为甚么到底为甚么姑越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你到底为甚么又在这？”

　　姑越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古树，冷笑道：“你不仅在我修炼的附近又哭又闹的，还扯着嗓子骂我老妖怪要让老天爷来几个天雷劈死我，我难道不应该过来问问？”

　　傻子脸色一白，慌里慌张地开口解释道：“我我我……不是骂你老妖怪，骂的不是你，也没有让天雷劈你。我还要去找妙净大师兄和道一小师兄，我……”

　　姑越一把扯住了傻子的手臂，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指了指傻子脖颈处戴着的东西：“这个取下来还我。”

　　傻子浑身一哆嗦，以为自己又要被吃了。直至听到姑越说的话一颗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原来拉住自己只是要自己还东西罢了，傻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挂着的发着光的物什，依旧如当初一般流光溢彩。

　　傻子似想起甚么一般，歪着头道：“它在崇善寺的时候忽然不亮了。”

　　“崇善寺是佛门圣地，这是我身上的东西，自然……”话说一半，姑越猛地止住——他和一个傻子解释个什么劲。

　　“把东西还我，然后——滚。”姑越不耐，向前大跨了一步，摊开手心。

　　“那......好罢。”傻子诺诺，低头又看了挂在自己胸前的东西，伸手摸了三四遍，才开始试着把东西取下来。

　　傻子两手扯住颈绳，往外一扯却发现这颈绳就是牢牢地固在原来的位置。

　　再用力，不行。再再用力，还是不行。

　　几次认真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傻子精疲力尽瘫坐到地上，摸着自己在拉扯颈绳过程被勒得厉害的的脖颈，十分委屈地道：“我取不下来。”

　　早在傻子第二次尝试着把东西拿下来的时候，姑越便想起来了——这东西只能他取下来，否则傻子自己是取不下来的。

　　因为最初是他给傻子戴上的。虽不是亲手戴上，但这东西是他自己从自己身上亲手取下的。

　　取的正是二十枚尾羽里尾上覆的顶翎羽。

　　只此一片的、唯一的顶翎羽。

　　不过是随手的一取，怎么就取下了自己身上的顶翎羽？

　　“你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我……我再试试！再试试！”傻子被姑越的眼神盯得慌了神，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努力地想把挂在自己脖颈上的东西给扯下来。

　　“傻子。”姑越走到傻子跟前，按下傻子的扯颈绳的手，又抬手抹去傻子颈间的血痕：“你除了会化缘，会洗衣，会砍柴，会采野果，会挖蘑菇。可还会别的？”

　　“别的？”傻子犯了难，低下头搜肠刮肚地想了好大一会。半天才试探性地开口道：“我会陪着你......这个算吗？”

　　姑越没说话。

　　“我会陪着你，以后陪着你一起用斋饭，一起打坐，一起沐浴，一起玩，一起入寝。你开心的时候我陪着你开心，不开心的时候陪着你一起不开心。”傻子把第一天进崇善寺被人欺负时道一安慰他的话一口气背了下来，还不忘了道一拍拍他肩的动作，可眼前的姑越比他高出好多，根本拍不到，傻子只能换了个法子，努力挽起自己的袖子举起手来：“当然还有，在你被欺负的时候保护你！”

　　姑越看着眼前的傻子，慢慢开口道：“我不吃斋饭，不打坐，不喜欢和人共浴，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有人陪玩，我一个人惯了也不需要有人服侍我入睡。我开心与不开心，你都做不了甚么。”

　　“最后，我姑越做了那么多年的妖从来不曾被欺负过，只在好几千年前被一个叫孟出尘的人骗过，欺过罢了。”

　　傻子愣住，花了许久的时间去琢磨这么一长段的话，毕竟他才一口气不带歇地背了一段话，脑子正是用不过来的时候。

　　“所以……你还是要吃我？”琢磨明白的傻子，眨了一下眼，很是轻声地开口道。

　　“不吃了。”姑越转过身。

　　“等等！我脖子上挂着的东西你不要了？”傻子拿起挂在自己脖颈上的东西摇晃道。

　　“不要了。”

　　“那我现在......”傻子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话喊了一半又不敢再喊了。

　　“跟上。”姑越再一次转过身，面对着傻子。

　　“啊？”

　　“不跟上，你要想在这饿死或是想被林里的狼给生吞活剥了，我自然也随你。”

　　“不要！不要！我不要！”傻子听了忙头摇得很拨浪鼓一样，拔腿狂奔向前：“等等，等等！你等等我！”

　　追上姑越的傻子，大口喘着气，好久才喘匀了，扯住了姑越的衣袖：“你……你为何又突然不吃我了？”

　　姑越抬头看了眼天，微微一笑：“我帮你想到了还有一件你会做的事。”

　　傻子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嘴巴打绊，磕磕巴巴地开口道：“你不会说的是……我会帮你挡雷吧？”

　　姑越唇边的笑意更盛，甚至还伸出手颇为温柔地摸了摸傻子的头：“放心，这雷——劈不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