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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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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就是傻子,不管是被拎着衣领子在半空中飞还是被立在了地上都是同样一副傻呆呆的模样,要不是偶尔还能眨一下眼,姑越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拎了个死人回来。
一张脸还没巴掌大小,脏却是要多脏有多脏——除了眼眶里头那一点的白衬得两颗眼珠子澄澈干净,别的地方可以说是都抹了一层灰黑。赤着的两条胳膊细得就跟两根筷子一样再加上腿上的两根,总共四根筷子撑起了一个人。
头上的头发因过分的油腻脏乱喜感十足地轰成一小坨发酵的馒头,脸颊两边还垂着几根没能加入馒头队伍的“黑面条”。而至于身上穿的与其说是衣服倒还不如说是挂着几根细细的布条,更惨的是连这些不多的布条也都是破烂的。
姑越俯下了身子,又伸出了手探出了指尖在自己跟前的人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感知到的温度是暖的,触感亦是柔软的,虽狼狈得没个人样,但真真切切是个人。
一如当初。
姑越收回手,再一次打量了眼跟前站着不动的傻子,“到底是近来十殿阎王诸事繁杂抽不得空来判你,还是地府拖欠了赏善司与惩恶司的工钱?这一世竟还能让你孟出尘当个人。”
傻子自是听不懂的,只能继续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不对。该是你孟出尘有通天的本事,不仅能上上世是人,上世是人,这世是人。”姑越冷了声:“怕是下一世,下下世,下下下世,待到我死——”
站起的身子猛地被搂紧了腰,一张脸贴着自己的身子仰了起来,眉眼弯成一弯新月,张着的小嘴扯着嗓子叫喊道:“桃花娘娘!桃花娘娘!”
“很好。”姑越看着绕着自己跑,还一蹦一跳的傻子,反倒被气得点头,“真是非常好了,上一世傻到被人挖了心丢了命,这一世竟傻得连男女都分不清了。当真是好得很!”
姑越衣袖一挥之间便把傻子丢掷出了好些距离。
猝不及防被扔了的傻子摔得既懵又疼,先是没反应过来地呆了好一会儿,待反应过来了才觉得疼极了地放声大哭起来:“疼!疼死了!傻子摔得疼死了!”
姑越站着,冷眼瞧着地上大哭大闹、打滚撒泼的人:“即使侥幸为人,亦世世寿短早夭,凄惨而死。孟出尘,我姑越就再看看你这一世到底是如何凄惨而死。”
姑越转身踏步正打算离开,却听得身后捎着哭腔,十足委屈又十足愤怒的声音穿透了过来,“你才不是姑越!”
每一字落在耳里皆是再清楚不过,于是踏着的步子就这么生生地顿住了,姑越转过身子盯住对面的傻子,“你个傻子,方才说甚么?”
孩童的哭笑是真实的、不作伪的,傻子的哭笑亦是最真的。前者是因为尚未踏入成人纷繁复杂的世界,而后者则是因为天生的、完全的无法融入或者说不能进入正常人的世界而保留了真。
傻子觉得摔得有多疼,便哭得有多厉害,一双眼哭得通红通红,怕是兔子见了都要以为是同类,鼻子下还挂着两条又细又长仿佛在荡着秋千的“毛毛虫”。
“毛毛虫”堵住了呼吸,傻子便毫不犹豫地抬手抹了:“我说……我说……”抽噎得都没办法好好说话,傻子拍了拍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说你才不是姑越!更不是……不是桃花娘娘!”
姑越慢慢地眯起了眼,向着眼前的傻子一步步走近。
傻子被吓得步步后退,却仍强撑出一股勇气来,左手叉着腰,右手直指着步步逼近自己的人,“你个丑八怪!没有桃花娘娘漂亮,自然不是桃花娘娘!又勒我脖子又摔我,那么凶,那么坏!自然也不会……不会是姑越!”
头不设防地磕撞上了石壁,疼得傻子眼眶里又滚下一串串眼泪来,还来不及喊疼就已经被掐住了脖子地高举了起来。
“孟出尘,你到底又在玩甚么把戏?!”
喉咙被掐住的傻子既喊不了疼也叫不了救命,赤着的两只脚丫胡乱地瞪着,求生的本能让他努力挣扎,不断地伸手去抓、去挠死死固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
姑越是起了杀心的。
即便眼前这人是个傻子了,也不能让人完全地放下心防来。
因为你一旦放下,就会被这人给骗得、算计得团团转。
这是一个如何的人?
是一个逆得了天、蒙得过人、哄得过神——更骗得了妖的人。
多智近妖都是低估了。三界之内,万物众生,只要是被眼前这人想要算计了,那便逃脱不得。
须知那人的恶是死了去地狱都要十殿阎王亲自审问的,是被判十殿阎王判了爬七七四十九座刀山,下九九八十一片火海,落整整一百零八天油锅的。而至于那人的奸诈、心计更是让人、神、妖、魔、鬼都无一不骇的——盗窃过天命,篡改过国运,杀死原本的天定之人扶持他人上位,搅出人间的一场乱世。后又引居九重天之上的断念仙君堕魔,扯出仙界的一场大乱。再又杀死统领妖魔两界的魔君商千容统领两界,创设鬼境。
是天地惊,妖魔鬼神谈之色变的角。
上七七四十九座刀山,下九九八十一片火海,熬过了整整一百零八天的油锅,十八层地狱的各种苦刑都受尽了。
佛生悲悯,降问归渡,那人却拈花笑答——红尘眷恋,弟子不归。
舍去了灵智换得了三世重新为人的机会。但却世世痴傻且不得善终,第一世饥寒而死,第二世斩首而死,第三世挖心而死。
三世已尽,该是魂飞魄散亦或堕于畜生道永远不得超脱才对。
然而眼前的人是鲜活的,容貌是熟悉的,声音虽与以前不尽相同但仔细去辨还是能听得其中卷裹着的过往的音色。
除了是个年纪小了好几岁的傻子。
被自己掐着的人面色早已经涨成了紫红色,两眼翻白,嘴巴大张,吐出一条湿淋淋的舌头来,不断的涎水顺着唇角淌下。挣扎的力度在一点一点地减弱,方才还在胡乱蹬着的脚丫子似是脱力般的蹬不动了,而抓挠拍打自己的力气亦一分分地小了……
不多,只要再两三息之间,这人便死了,这傻子便死了。
那……孟出尘也会死了吗?
晃神之间,姑越忽地想起自己在镜花水月中看到的那人的模样。
那人大踏步向前,犹豫都未曾犹豫片刻地便大胆地采下了佛座下佛莲花的一瓣,却又突然双膝跪地,头磕九数,紧接着双手抬高于头顶之上,两掌的掌心正捧住那一小片的佛莲花花瓣,姿态虔诚至极
“红尘眷恋,弟子不归。”那人抬起头仰起脸,眼神清明,唇角噙笑,字字吐得清楚而坚定。
那人曾与自己去凡间的寺庙,并一语就破了云山寺不了主持的禅语。纵使是因为那人有过人的灵智,却也足以说明那人与佛法有几分机缘,于是自己便开了口:“你与佛法倒是有缘。”
那人却笑,转身踏出佛门,“我与佛法无缘,我与你才有缘。我不要佛渡,要你渡。”
当真是要天下出名的笑话——不要佛渡,要个妖渡。
而更可笑的是,自己也竟信了。信得差一点丧了千年道行,差一点丢了自家的性命。
跟头栽过了,再栽就是傻子了。姑越自认为不是傻子,然而此刻一个傻子在自己的面前,姑越却有些感觉不真切了,紧绷用力的右手手臂不自觉地慢慢放松舒缓,姑越挨近了眼前的傻子,瞧着傻子的瞳孔里映出他自己的眼眸来,“孟出尘,这红尘你到底还在眷恋着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