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语》Hunter十五

13、攸宁

　　攸宁（二）
　　自那事之后，攸宁没有一刻能放松下来。就连夜晚入睡，他都只能浅眠，紧缩着身子只在床上占了那样小一块位置。
　　他已经很感激能睡着了，还是怀抱着那人丢掉的衣裳。好像把那件衣裳紧紧搂在怀里就能把那人也搂住，他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还怀着这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度过了这样漫长的人生。
　　反正打算一辈子不让他知道，烂在肚子里就好。也许离他远一点，再恭敬一点，心思就能纯净得多。
　　只要躲在黑暗角落里，有偷偷看他的机会。
　　可这几日不是攸宁远离澄羽上神，而是澄羽上神有意无意疏远他。
　　再也不会半夜要攸宁起床做夜宵给他吃，不会故意挑刺说桌子椅子这里那里没擦干净，不会要攸宁仔仔细细把衣裳上的每一个折皱弄平整……看起来是温和了许多，但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如此，攸宁心里更难过了。
　　无事可做的他只能做些平时最喜欢的事，坐在大石头上发呆。
　　不知道过了几天，不知道仙鹤来了几只又走了几只，不知道池塘里的鱼被神鸟叼走了几只，浑浑噩噩地就这么活着，还不如被他骂。
　　“攸宁！可算找到你了！”
　　攸宁被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到，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碗掉进水里，鱼食全沉在水底。
　　“怎么了？”他温柔地问，安抚红着眼睛的小仙子。
　　“今日澄羽上神又发脾气了，好吓人！”小仙子抽抽鼻子，泪眼朦胧地诉苦，“方才奉茶，他不接就算了，一会儿他突然头痛起来，我想着给他按按他就骂我，恶狠狠地叫我滚。”
　　“你也是知道上神脾气的，多担待些吧。快别哭了别哭了。”
　　仙子点点头，抹了眼泪，仔细道，“攸宁，方才上神骂我前似乎喊了声你的名字，上神可能是想叫你的。”
　　“这，这怎么会呢……”
　　攸宁苦涩一笑，怎么会呢。
　　“哎呀不管了，你且先去着好不好，总不能叫上神老这样头疼下去。”

　　攸宁站在澄羽上神门前踌躇不决，进也不好退也不好。
　　“进来！”
　　那人声音穿透力极强，又是嘶吼的，一听便知道其中夹杂痛苦意味。
　　不过他这样说了，本想装作没来过，攸宁也不好不进去了，深呼吸好几次才轻轻推开门。
　　那上神看到是他时明显是没想到，还是强装镇定。
　　“过来。”
　　他总是这么霸道，主宰一切的样子，要别人做什么就要做什么，连天君都要礼让三分，而偏偏攸宁不会反抗。
　　至少是绝对不会反抗他。
　　拖着沉重脚步，攸宁慢慢走过去。不仅是因为心情沉重而走不动，是真的很累，少的可怜质量又差的睡眠让他更加疲倦。
　　脑子里混乱不堪，身体机械活动，不时传来的耳鸣声，这么一注意他才发现自己大约是要生病了。
　　神仙也会生这样的病吗？看来他真是个下作的神仙。
　　攸宁走到澄羽上神身旁跪着，低头不语，看似冷静，手却无处安放似的不停搓弄着衣角。
　　他稍稍抬头看澄羽上神，才发现他脸色非常不好，一脸痛苦表情，一只手撑在额头上用力揉搓。
　　“上神……”
　　那人不说话，攸宁只有小心抬眼看他叫他。
　　“给我按按。”那上神声音极其不耐烦。
　　攸宁不敢也不会有任何犹豫，赶忙走到他身后跪下给他按着太阳穴又松松肩膀。
　　按了好一会儿那人终于放松下来，可还是不太舒服的样子，依旧痛苦地皱着眉。
　　“上神，到底是怎么了？”攸宁忍不住轻轻问。
　　“还轮不到你来管！”
　　那冷漠的话语冷漠的语气，从前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攸宁仍像是承受不住似的顿了顿，手上动作停了，眼睛也红了。
　　本就是嘛，他凭什么管人家一个上神的事。他只是个下人，只要负责逗上神开心就好。
　　那上神感受到身后人的心情郁结，明白是自己说的太过了，又揉揉眼睛放轻了声音，“是我说的太重了些。”
　　“本就是攸宁多嘴。”
　　“今日，我又去见了潋生。”
　　攸宁没有说话，他也实在说不出话了，怕是一出口就要哭出来。
　　“他居然为了弘杉那凡人这样奋不顾身，真是我最得意的好徒弟！好徒弟！”他骂着又咳了两声，恶狠狠地发泄，“连死都不怕，怎么不随他一起去了！被区区一个凡人迷惑成这样，真是颜面尽失！连句劝都不听还敢赶我走了！能耐大了不得了了！”
　　听他这么一句句骂着，攸宁倒放心些，他家这位上神一向没什么朋友没人倾诉，能多说几句话就不错了，如今能宣泄出来是极好了。
　　潋生仙君与弘杉公子……怎能不叫攸宁想到自己，爱又不能爱，他们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不畏惧世人丑恶嘴脸，可他攸宁没有。
　　他知道他家上神更不可能。总有一日上神会娶妻生子，而他会侍奉上神直至死亡，在此之前不敢有任何奢求。
　　“平日你最喜欢对这些事评头论足，今日如此反常？”
　　他哪里有最喜欢对这些事评头论足了，他总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大话都不敢说一句，明明可以算是整个天界最谨言慎行的人，却被污蔑成这样。
　　但他发话了，又不得不回。
　　“可是……弘杉公子也不单单只是个凡人……”
　　“……”那上神像是被噎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气恼地拿起书看了起来。
　　攸宁也不敢说话。
　　“你脸色不好。”
　　攸宁一愣，反应过来那人在关心自己，赶忙低下头去，“不碍事的，只是没睡好罢了，劳烦上神了。”
　　“手上好烫，额上也好烫。”那上神摸摸他的手和额头，小小动作不带任何其他意味却叫攸宁颤抖不止，澄羽皱着眉头，又道，“许你三日休沐。”
　　“谢，谢上神。”
　　“现在就去休息吧，身子要紧。”
　　面对澄羽罕见的温柔关心，攸宁心跳得很快。他深知自己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于是在门口又停下，小声问，“攸宁有一事想问上神。”
　　澄羽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开口。
　　“上神以为，四殿下如此行为该如何评价？”
　　“与凡人纠缠不清，乃作茧自缚。”
　　攸宁艰难地摇摇头，笑着问，“不，攸宁要问的是与男子纠缠不清。”
　　澄羽没有多想，张口便答，“自取灭亡。”
　　自取灭亡，自取灭亡，自取灭亡……原来在他眼中是如此。
　　攸宁机械地张嘴谢他愿意回答，眼前瞬间白光一片，险些径直倒下，幸好他扶住一旁木门。
　　他不敢留下来，一瘸一拐走出去，又不是断了，这腿麻得不听使唤，若是被旁人看到，又该被嘲笑了。
　　他抹抹眼睛，强撑着走完这一段回屋的路。

　　“小宁？”
　　攸宁回过头去，看到的是意气风发的苑青上仙。
　　忍着不适，攸宁停下来给他行礼。
　　“诶，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苑青笑着赶忙扶他，“你脸色好差，身体不适？”
　　攸宁摇摇头，嘴里全是苦味，根本张不了口。
　　“我送你回去吧，好不好？”苑青不由分说抱起他，“先睡一觉，我叫人给你看看。”
　　“不……不必了……二殿下，快，快放我下来。”攸宁已经没力气睁开眼睛了，但他想到前几日因为苑青要把他要过去澄羽生气地样子，他一定要拒绝。
　　澄羽上神会生气的，你不能带走我。这话他说不出口，也没资格说。
　　“别说了，你身体要紧，澄羽那我会去打招呼的，别担心了，好吗？”
　　听他这么说，攸宁终于闭上眼睛，紧紧抓住他胸前衣领，他怀里好温暖，不过澄羽的肩膀比他宽些，也许被澄羽抱着会更舒服吧。
　　攸宁摇摇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终是抵不过疲倦，他昏睡过去。
　　“上神……”
　　他都不知道梦中呓语叫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