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前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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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国，霓兴三年，八月廿八。
新皇上任三年，伟绩不断，雄才伟略更甚已逝先帝。
坊间更有传言，女皇能有如此成就还要靠当今凤后在后宫辅佐，以及修家在背后的出谋划策。
当然，这些话也仅是些男人在茶余饭后的闲谈，因为众所周知，女皇万俟凰霓对凤后修泽宁是情有独钟，百依百顺，后宫三千，独宠凤后一人。
两人皆是天人之姿，气势高贵，远观过去甚是般配。
朱雀国昌盛繁荣，民生在勤，但也必不可少的有阴暗的角落存在。
勾栏馆便是一个例子，里头小倌种类繁多，远近闻名，前两年有个在权贵中出了名的男妓，也是出至于此。
他之所以出名倒不是因为花容月貌，相反，他容貌丑陋，身形魁硕，不似其他男子身形纤瘦。
权贵女子常常动用工具进行TJ，每次伺候这些人，他身上总是皮开肉绽，达官权贵总以此来满足他们特别的喜好。
与所有小倌一样，他并不是自愿入馆。
他是在三年前欺下瞒上，对整个国家都撒了谎的萧将军，萧文漪。
自古，女权当道，男人地位卑微，男子和女子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标准。
女人三妻四妾是很普遍的事情，然而男人只能够从一而终。
女人能够当官经商，男人只能够宅在家中相妻教女。
对于隐瞒了自身性别，欺瞒整个天下的萧文漪，令不少达官显贵所嫌厌。
女皇万俟凰霓在得知萧文漪性别后，宽容大度，念在其为朱雀国立下汗马功劳，未按照国法以欺君之罪处置，但仍是摘去他的官职，收回他手上的兵权。
可萧文漪怀恨在心，心有不甘，竟然联合他国奸细意欲造反，好在女皇发现得早，及时拿下。
百姓们在听说这件事后，纷纷对昔日战功显赫受人爱戴的将军萧文漪唾弃万分。
凰裳在知晓这个举国上下都在谈论的事时，心中畅快，甚至不顾身上伤口作痛，仰头大笑，直到牢房外的狱卒烦躁不已，抽了她几鞭才消停下来。
这是她沦为阶下囚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陆续半年，她被接连陷害，从身份尊贵的皇室二皇女，变成如今身形残缺的阶下囚。
真是报应！
先前要是有人问她，谁人对万俟凰霓最为忠心，她定是会答那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萧将军，萧文漪。
说的难听些，萧文漪就是万俟凰霓的一条狗，能够呼来喝去的狗。
凰裳知道，这个敢隐瞒天下的男人定是对万俟凰霓那个女人有着不一样的感情，绝不只是君臣之情这么简单。
她能进来这牢狱之中受罪，其中有不少他的缘故，为万俟凰霓鞍前马后，安插不少能够治她罪的伪证，也是很辛苦。
如今，他的遭遇并不比她好上多少，甚至比她还要糟糕。
被冠上谋逆之罪的萧文漪被贬为娼妓，成天都要在勾栏馆服饰那些有着不同常人爱好的女人，至今已有三年。
近日，皇宫颁出一条谕旨，女皇喜得皇女，特赦天下，普天同庆。
凰裳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在药馆取药时听人说起的。
听着旁人眉飞色舞的描述着新皇如何的伟大，如何的亲民，凰裳眼里平平淡淡，对此漠不关心。
领完药凰裳冲伙计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药馆，不在意伙计望着她时怜悯的神色。
凰裳左手端着热腾腾的药，弓着身子走到了后院偏僻的房间。
“吱呀”声响，沾着厚灰的房门被敞开。
凰裳端着药走到木床边，床上睡着一个人，头发蓬乱，满面病容，被子下的身体满是伤痕，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听到门响，他缓缓睁开略有浑浊的眼睛，望着她有些出神。
凰裳低头吹了吹手中的药汤，扶起他的身子喂药。
他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手，声音嘶哑无力，“不用了，我的身体我清楚。只是想不到，我死前最后看到的人会是你。”
他又继续道：“ 你说，若是在五年前，有人说萧将军会在五年后于勾栏之地染病身亡，你说，谁会信。”
他语气嘲弄，嘲笑着他口中的萧将军，也就是他自己，萧文漪。
“以前，我以为我是喜欢她的，为了报恩，我为她做牛做马，言听计从，无论怎么使唤我也丝毫没有怨言。可她却因为那个男人的一句话便要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还真是我罪有应得。”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如今我倒是想明白了，我对她终究只是感恩而已，她下旨那日，我除了心寒以外，便只有释然，这恩，我算是报完了……”
凰裳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低头未应，扶着他躺下，端着药汤站起身。
平日只知道闷头受罪，话语极少的他今日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拉住了她的衣摆，嘴中低喃。
“我最对不起的要属一人，听信了他人的话用计陷害，她很单纯，什么都不懂。为此，我用尽了后半生在为此赎罪……”
虽然不知他说的是谁，但凰裳对此并无多大兴趣，她依旧一声不吭。
当然，不是凰裳不想应声，而是她的舌头在三年前严刑逼供时便被割了一半，能作画写字的右手也被断去大拇指，面容因刀疤烫伤而破败不堪，与同母异父的万俟凰霓毫无相像之处。
“若是十二岁那年没去入宫便好了，或者是淹死在清华池内，不被她救起，也没了后面的事情，一了百了！”
萧文漪对她的态度没有丝毫在意，似是想到什么，他眼里充满哀怨：嘴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不过那日刚好是她册立之礼，若在那日出事，想必她会相当晦气，哈哈哈！”
册立？刚刚这句的“她”指的是万俟凰霓？
万俟凰霓被册立太女储君时年仅十二岁，与萧文漪和修泽宁同岁。
按萧文漪刚刚的话，他是说万俟凰霓在十二岁册立那天，救了不慎落水的萧文漪，萧文漪从此对她起了报恩的心思，这才鞍前马后的为万俟凰霓做了这么多事？
记忆中的凰霓性子冷淡，她还记得那年，她自己也才七岁，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
那日她到宫内清华池附近玩耍，恰好听到有人声在呼喊。
宫中此时设宴，后宫人影寥寥无几，跑到清华池边时只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在挣扎，远观之下看不清男女。
清华池水深一丈，水中鱼子密密层层，落水之人拍打着水面挣扎的动作愈来愈慢，体力不支。
情况紧急，凰裳喊来了在附近的奶爹，奶爹因懂得水性，下了池子将人捞上。
被救上来时，凰裳立刻跑上查看，那人意识朦胧，全身湿漉漉的，手臂挥舞之间敞开了衣襟，凰裳隐约记得在那人锁骨右下方，有一粒红痣，在白皙皮肤映衬下格外显眼。
视线向上，他眸子紧眯，似乎晕了过去。发丝贴着脸颊看不清模样，就身形来说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才将他放到地上，那人手臂条件反射式地向四周扒拉着，凰裳的腰带正好被他攥住。
奶爹和凰裳扯了好一会，也扯不下来。
这时，远处传来呼唤声，似乎是这人家的家仆。
男子贞洁本是十分重要，奶爹此时衣衫浸湿，若叫人瞧见会引起注意，且，奶爹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腰带扯不下来，立即解开凰裳的腰带，带着凰裳离开。
难道……那日救上岸的人便是萧文漪？
可为什么他会认为是万俟凰霓救了他？中间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使他误会？
凰裳迫不及待想问出口，张嘴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她手足比划想问问萧文漪，哪知他忽的放声大笑，声音十分大，像是回光返照般。
“哈哈哈，你也认为我那时就该死对不对，哈哈哈。”
他的笑声可怜又可悲，以为眼前面目全非的女人也赞同他刚刚的说法。
笑着笑着，他猛地一顿，凌乱无光的黑瞳瞪大，声音中满是愤怒与伤心，“重来一次，让我再重来一次，即便淹死在池内，我也绝不要像这世这般难堪，绝对不要！”
说完，他动作停住，眼里依旧带着不甘，却没了动静。
凰裳上前探了探鼻息和脉搏，眼中闪过不忍。
叹了口气，用着完好却粗糙的左手将他的眼帘盖下，阖上了他的双目。
又在床边望着他的尸首好一会，凰裳转身出了房门。
房门外，一位身着蓝衣，气质儒雅的公子正在外头，怀里抱着一只小个子的土狗。
是兰公子。
见她出了房门，他面露担忧问道：“怎么样了？”
凰裳冲他摇了摇头，兰公子了然叹了口气，从袖口拿出两锭银子递给凰裳，道：“他的情况，王爹爹怕是不会为他建棺材入土，你只能在暗处为他处理了。”
她颔首接过。
“汪汪汪。”兰公子怀中的狗对汪汪叫了几声，前肢扒拉着要跑离开他的怀抱。
兰公子刚放开手，那狗便跑入屋里，对着床上毫无声息的人不停叫吠着，不一会又跳上了床，舔舐着萧文漪的脸，像是要唤醒他。
“真是可怜了阿一，主人不在了，以后只能你带着阿一生活了……”兰公子见状眼眶微红，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从怀拿出几本册子，
“这是文漪之前放在我这的一些武功书籍，还有一直攒着的银票，他怕王爹爹发现，这些年一直是寄放在我这。两个月前，他嘱咐我若是……若是他不在了，便将这些交给你，让你带着阿一离开这里，去个适合的地方生活。”
银票？
凰裳不免讶异，她和萧文漪之间他一直是严苛的主仆关系，怎么还会留银票给她？
她刚被救回来的那会，对他颇为咬牙切齿。
那时她面容可怖，满是伤痕，萧文漪似乎不知道她的的身份，给她安了个“长生”的名字，留在这勾栏馆做跑腿奴。
在不久后，他心血来潮，教了她一套剑法和长鞭，因为没有武功底子，那段日子凰裳十分难熬。
萧文漪虽被废了武功，可是鞭子用起来依旧是得心应手，只要她的动作稍有偏差，那鞭子就会狠狠抽下来，疼的人直抽气。
但也拜他所赐，凰裳身子虽然残缺，但体力和身手比勾栏馆的打手都要好上许多。
凰裳接过兰公子递过来的东西，打量了两眼便放到怀中。
“其实……他最放不下的还是你，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他对你始终是带着愧疚。你刚被阿一在乱葬岗发现带回来时，还是文漪保下了你。”兰公子神情悲悯，“他平日对你严苛也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
闻言，凰裳瞪大双眸，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望着兰公子。
兰公子没再多说，望着凄凉的屋内又是一叹气，摇着头离开了。
即便苟延残喘，也要好好活着……
这话是凰裳被救回性命后，却无生活意志时萧文漪对他说过的话，他说：即便身形残缺，苟延残喘，你也必须要好好活下去。你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看，害你的仇人日后会沦落什么地步吗？
当时的凰裳恨透了万俟凰霓和修泽宁，将所有的不甘都放在了眼前的萧文漪身上，是了，萧文漪也是害她的凶手之一，她要活下去，她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会过得比她还要惨。
她恍然间好像又听到萧文漪死前喃喃的那句话。
‘我最对不起的要属一人，听信了他人的话用计陷害，她很单纯，什么都不懂。为此，我用尽了后半生在为此赎罪……’
他说的那人，是她吗？
曾经，凰裳也疑惑过，曾经威风堂堂的大将军怎么会放下自尊心在勾栏院任人践踏，现在想来，他是为了赎罪吧。
原来救下她时他就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吗？他三年前就在想着如何给她活下去的支撑，死后她又该如何生存，强撑到咽气却一字也不与她说。
凰裳此时鼻子一酸，泪珠竟就这么掉下来了。
她原以为萧文漪死的时候她会很开心，她也许无法看到万俟凰霓身首异处，却能看到凶手之一的萧文漪痛苦离开人世，她该是开心才对。
该笑起来才对……
被泪珠模糊了的视线望向房内，阿一好似知道了床上的人再也醒不过来，叫吠声减小，变成了呜咽，拱着萧文漪的手臂。
她抹了抹眼泪，深吸了几口气，迈入房间抱着阿一在他身边坐下，望着他看了许久，许久。
八月廿九，寒露已至，秋风萧瑟。
郊外坟场。
为他摆放好祭品，烧了些纸钱。
凰裳抱着阿一跪坐在他的墓碑前，望着墓碑上他的名字出了神。
又是一阵寒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
凰裳紧了紧衣服站起身，怀中的阿一突然跳下地，快速奔向墓碑，狠狠一撞。
阿一速度极快，凰裳回神时它已经满头是血，舌头从嘴里掉出，撇在一边，腹部和四肢不断抽搐。
她眉头紧蹙，眸中满含伤心，本想着以后和它相依为命，哪知它竟要随着他去了……
阿一抽搐的动作慢慢停下，黑溜溜的眼睛暗淡不清，凰裳知道，它已经不行了。
她心里一片苦涩，千言万语只化作口中一声长叹。
若能重活一次，她定不会活得这么狼狈，她要握住权势，绝不会让万俟凰霓得逞。
若能重活一次，她一定会问清楚萧文漪是否就是那日溺水之人。
若能重活一次，她会改变这一切。
又是一股刺骨寒风，来势汹汹，风沙刮起迷了她的眼。
正欲揉眼时，怀中的阿一再度抽搐，她的意识顿时模糊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前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