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关山月远，红绡帐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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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平三年，十二月初八，大雪
益祭祀、祈福、嫁娶
忌迁徙、动土
物候：鹖鴠不鸣
月相：有明月
（一）
今年的幽州雪来得较往年早，立冬刚过，黄河以南才见初霜，而河北、山西一带五日内就已落了三场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必定收成好，不过这样的天气对赶路的人来说着实辛苦，尤其是毫无准备就出关的人。
越羲立在驿馆檐下，眉头紧皱，原想赶在月底前出雁门，不料才到太原就被雪耽搁了，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竟三日不停，整个龙城被笼罩在茫茫银白之间，抬眼望去，灰蒙蒙的天上并无丝毫要放晴的迹象。
掸去随风飞落肩头的雪沫，越羲轻叹口气回到客房，驿馆伙计刚送了火盆来，并十分周到地将酒饭也一并端来，又说城外雪更大，官道上已积了大约二尺深，客官若是无事，不妨等雪停了再走。
这是做生意的说辞自然不假，不过大雪封路也是事实，自己倒是该去置办几件冬衣，天象异常，关外风雪必然更盛吧，凉州城外的凛冽风霜，那人能受得住么？
公子？伙计见他不答，挠挠头，又问了一遍：公子还有别的吩咐么？
无事，你出去吧。回过神来，越羲将手边的小荷包递给伙计，那少年接住掂了掂，连声道谢，笑着出去了。
若非要去雁门，便不会绕道太原，若不来太原，也不会被大雪耽搁在这。
一月前他收到师兄的信，说是旧疾复发出不得远门，让他跑一趟。师父在时每年冬至必来扫墓，师父过世后都是师兄来，那雁门外的孤坟到底葬了什么人，为何师父与师兄都这般重视却绝口不提？
阿羲，阿羲……
窗外雪花簌簌落下，火盆中的木炭烧得噼啪作响，越羲呆了半晌，浑然不觉斛中酒已冷了，冷酒入喉激起毛发的战栗，像刀尖划过皮肉，提醒他那人并不在此处，否则，他又何必这般难受……呵，若是那人真在此处，刀子便不是划过皮肉，而是捅入胸口了。
冰凉的指尖抚过手臂上的创口，酥麻的触感盖住了痛感，白皙纤细的手指在替他上药，乌黑黏腻的药膏止血生肌效果极好，少年人恢复力本也不差，如今几乎看不出了。
彼时年少，为多留在那人身边一日竟存心跌落下山崖，只为看那人眼中的心疼与怜惜竟令双手险些被废，再不能弹琴……
阿羲，学琴之人，双手便是性命一般，幸好未伤到筋骨，不然你是哭也悔不及的。
越羲自嘲地笑了，我这样下功夫学琴，不过是为了你一抹笑一句赞，当真是罪过。
午后神思倦怠，躺在榻上却心乱如麻，越羲索性取出琴盒，琴是师父所赠，已陪伴他十年有余，养护得当，依旧如新的一般。
燃了香，调弦毕，琴音起，宛如平地起惊雷，这琴原本就叫做惊雷。
如春雷惊起蛰伏了一冬的草蛇鱼虫，如春风拂面吹皱了如镜的水面，如春雨绵绵催发了沉睡的幼苗，竟也不能在那人眼中撩起些波光。
一曲长相思，只盼奏与故人听，却道相思最是无用，曲终人散，孤影独行。
香未燃尽，心弦已乱。
心中一乱，手下便毫无章法，琴音也不成调，“铮”的一声，琴弦绷断，琴音戛然而止。
越元音，师父临终前的话你忘了么？你对得起他老人家么？
弟子不敢忘，便只能用那软刀子扎自己的心，这煎熬会伴弟子一辈子，在心头藏一辈子，终有一日会被带到地下，就埋在关外的荒冢孤坟里，化为灰烬。
………………
“公子，公子！外头风大雪冷，您把斗篷披上再出去呀！”
越羲才收了琴，外头忽然热闹起来，脚步踢踢踏踏，人声吵嚷，驿馆伙计忙不迭的招呼声，院中马儿嘶鸣，之前的安静仿佛是个梦，眼前这纷乱才是现实。
昨夜重读师兄手书，笔锋绵软，他的病这般重了，中秋在长安见面时竟丝毫未现。离开洛阳前特意去拜访了袁先生，据先生推算三月之内的大吉日就在十二月初八，祭扫罢了合该为师兄求个平安去。
主意定了，他来到大堂，小伙计先前得了打赏，见了越羲殷勤得很，句句有问必答。
公子要赏雪，自然是天门山，这可是晋阳最出名的一处美景，不过今日雪大，山道怕是难走得很，还是等雪停了去稳当些。天门寺的素斋也是不错，公子可顺道去尝尝。
晋阳的面食那是天下第一，公子是第一次来，小的知道哪里的味道好，公子有想吃的只管吩咐小的就是了。
若是置办行装，城中有三处不错的制衣坊，都在城东永乐大街上，样式齐全，公子要去看看么，小的这就叫他们套车来。
越羲会心一笑，这小伙计看来年纪不大，倒是伶俐，果然是什么地方出什么样的人，在晋阳这么个关中要地，又是城中最大的驿馆，商旅官差往来不绝，跑堂伙计非要磨成个人精不可。
劳小哥跑一趟，帮我把需要的东西买来，清单和钱在这锦囊里，车子我另有别的去处。
明白了，公子稍坐。小伙计答应着去了。
回来的途中雪停了，回到驿馆时已过申时，门前大路上满是被杂乱的马蹄和车辙碾过的泥泞，那些着急赶路的人已经离开了。
帮越羲把带回来的两个土坛和早前交代要买的东西搬回客房后，小伙计挠挠头，站着没动。
“公子的晚饭是在房里吃还是……”
“那倒不用，好容易雪停了，我去附近酒肆吃。今日辛苦你了，余下的散钱你收着吧。”
小伙计没接钱袋，却凑到越羲身旁说道：“公子，小的多句嘴，您可得小心些……”见越羲不解地看着他，索性一口气全说出来，“您出门以后，有人来掌柜那里打听您的事，听口音像是京城来的，看着古怪，也不像是客商。”
越羲浅笑，玄色斗篷的毛领轻轻颤了一下，他实在不知哪一位京城故人会来这里，远离富贵风流的洛阳，在这样的冰天雪地，却又避而不见……
“我又没钱财让人惦记，怕他作甚。”
我说的可不是劫财……小伙计眼珠转了转，暗自寻思，公子你长得这么好看，比金珠宝贝值钱多了，驿馆里的人鱼龙混杂难保有人不起歪心思啊。想的不少，又不敢说，罢了，只能求老天爷保佑，像他这么大方心地又好的客人多少人里面才有一个，可是千万别出事啊。
出了驿馆，天色已变暗了，行人却不少，晋阳本居关中要道，历来受朝廷重视，人口众多，能人辈出，农工商业都极发达，遍布驿馆当铺钱庄酒肆，经商的传统早从春秋战国时就流传下来了，同样流传下来的还有制醋食醋的传统和满街的醋坊，单闻到这弥漫在城中的醋香，就知到了晋阳城。
要找醋喝比找酒肆喝酒还要方便些，有意思……越羲饶有兴味地闲逛，闻着醋味，倒是清醒得很，听说醋能解酒，大约这里的人酒量都不好，我酒量向来浅得很，或许这就是我的福地。
他这么想着，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一个时辰后，福来酒肆的掌柜望着身边堆满酒坛醋坛已然瘫倒不省人事的青年长叹了一口气，命小二去雇车，一面寻思：这人倒是存心来喝酒，明知自己会醉，把驿馆地址都预先写好又付了钱，啧啧，要是来喝酒的人都这样，我岂不是省了大事。
“掌柜的，这些醋坛子怎么收拾？”
两个伙计苦着脸，没见过边喝酒边喝醋的，不会喝酒还来酒肆做什么呢……
“少抱怨，快收拾干净，莫碍着别的客人了。”
此时却有一个人从外头冲进来，一把抱住越羲，大声嚷嚷着：“公子，可算找到你了！”将人扛到肩上就往外走。
众人都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大汉扛着个人竟已走得不见踪影了。
幸好我英明，先收了钱。掌柜瞪了一眼呆住的伙计们，低头接着算账。
大汉扛着越羲来到了一条街外的药铺门口，这里停着一辆马车，大汉收了脚步，轻声说道：“公子，人带来了。”
车帘掀开，伸出一双长臂将越羲揽入车内，大汉放下车帘，坐到车伕的位置，恭敬地又道：“公子，现在去哪里？”
“驿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关山月远，红绡帐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