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期知行》漠上雁

1、哥哥弟弟初相遇

　　“老天爷啊！求求您别再下了，这雪已经积这么厚了，再下下去，今年冬天可就熬不过去了……”
　　叶期随着父母从南边一路乞讨过来，已经过去大半年。原本的村子在快要秋收时被洪水淹没，他们一家三口和村子里侥幸逃出来的几户人家一路往北走，遇到大一点的镇子就扮作乞丐乞讨，碰到荒山野岭就吃树皮、挖草根；有庙就宿、无房就地为席。
　　本来还想着找一处荒地就地开垦，有一处遮风避雨的地儿，也好安家落户，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想到地方没找到，逃难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今年冬天偏偏又下这么大的雪都快没到大腿了，还没有一丝要停的迹象。
　　周盛是和叶期他们一个村出来的，他们家一共逃出来五口人，他孙女和大儿媳妇在离开村子没多久就得病没了，二儿子偷了人家的东西被人活活打死，孙子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现在又遇到这场大雪，眼见着发烧一直不好，周盛急的没办法，整天抱着孙子在他们借宿的破庙里四处找会医的人，可这会医的没有药也是无可奈何。
　　“娘…我…我饿……”
　　“我老周是不是上辈子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这辈子让我来还债，眼见着我的儿子儿媳一个个走了，现在又轮到我的小孙子，苍天啊！让我一个老头子活这么久干什么，不如让我也去了吧……可怜我的孙子，他才这么小，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这让我…这让我…怎么办……”
　　周盛几日前就开始用自己身上的血一点一点喂给孙子，可他也饿了几天，现在就剩个皮包骨，即使在胳膊上划道长口子，血流没多久，就再流不出来，手臂干枯的像截老树根。孙子就在他怀里，越来越瘦，呼吸渐渐微弱，最后连哭声都听不见了。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挨不过今晚了。
　　叶期和她娘也是饿了好几天，大人将就着还好点儿，叶期已经没个人样儿。他娘想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哪怕是干树皮也能填到肚子里顶一顶饿，也好过两个人干坐着等死。
　　可是儿子却一直拉着她的胳膊，嘴里不住声的叫着：“娘，我不饿，你别走，别走，我有点冷，你抱着我好不好…娘你别走……”
　　叶期娘知道儿子在怕什么，他爹就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出去找吃的，已经有几天没回来。这孩子知道，爹大概…不会回来了……
　　看着儿子这个样子，叶期娘想着，明天，如果明天他爹还不回来，自己就是去外面冻死也不能让儿子就这么没了。他还小，这世上那么多好东西他还没有见过，不能就这么……
　　第二日，雪渐渐小了。镇上传来消息，说是官府已开仓放粮，中午就会搭棚施粥。
　　庙里庙外的活人全都动起来，有口气的都赶到镇上抢口吃的，可是能走出这口破庙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周盛的孙子没熬过这一晚，他也在孙子的身体变凉后失去活着的希望。叶期娘在出庙门时看了眼杜盛，却没有劝他去镇上，因为她知道，若是叶期没了，她也绝不会独活着，定要陪着儿子一起去见他爹。
　　靠着官府的施粥，叶期和他娘活过了这个冬天。
　　第二年春天，他们这群人被赶出这个镇子，又继续他们的茫茫求生路。而叶期娘一出镇子就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叶期明白，娘能陪他这么久已经是上天给她最好的结果。看着娘的脸色一天天苍白，身体一天天瘦弱，连话都一天天减少……
　　他明白，他都明白，没有人可以陪自己一辈子，就像他和他爹、周爷爷和他的儿女孙子。现在一个村子出来的二十几个人就只有他和之前赵村长的两个儿子还活着。
　　可是，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分开，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两位赵家哥哥发现叶期发烧已经两天了。这两日都是那两位哥哥替换着背着他赶路，可他们对他的病也实在束手无策。这病现在除了吃药，就是好好让他躺下来多休息休息也是能好的，十多岁的小孩病来的急去的也快。
　　只是现在谁都知道，根本没这条件。
　　到第三天，会医术的赵二叔告诉两个主事儿的赵家小伙子，他这病若是能好好治倒行，可现在他们可是在逃难啊，怎么能照顾的了这个小孩呢。
　　赵大哥十分不舍，毕竟是自己村子里的人，他和弟弟照看他也有一个多月。印象中这个小孩十分乖巧，一直默默地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平常自己找到什么吃的都是先让给两个哥哥吃，即使每次说让他自己吃就行，却还是一声不吭的坚持着。这次发烧也是，如果不是他自己扛不住晕倒了，他绝不多说一句讨懒的话。
　　可是，唉……
　　赵大哥跟他弟弟说了声就背着叶期去他们刚刚路过的一个村子，这个村子也是刚度过荒年，根本没有多余的地儿来让人住。而且他们这儿的人是靠着西边那座山过活的。他们从南边过来的只会种稻米，虽有几家人选择落户在这儿，大多数人还是跟着他们哥俩继续会南边，听说南边的水已经止下去，也不知道家里那块地儿还能不能养活人。
　　赵大哥紧赶慢赶，总算在半夜赶到村子里，他偷偷的把叶期放到一家听说是只有一个人过活的家门口，敲了几下门之后，屋里就有人应了。
　　听他们村里人说这家也有当年逃难过来的人，都是苦命人。不过前不久这家的大人刚没了，这样也好，两人也能相互做个伴儿。
　　希望叶期命大过了这一劫，从此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
　　陆知行听见有人敲门就迷迷糊糊的应声，借着窗前的月光摸出门。打开院门，感觉脚边有个东西，借着光，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他见过这个小孩，是前几日路过他们村的一群逃难的人当中的一个。当时他去村口送吃食的时候碰见过他们。他站在两个相貌相似的年轻人身后，苍白的脸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晕，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孩还对他感激的笑笑，在去收拾碗筷的时候还帮着他一起收拾。当时他就想，真是一个乖巧又惹人怜的孩子。
　　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发烧了，既然有人把他放这儿了，就先收下他，总不能让他就这么病着。
　　好歹咱们两个都是苦命的人，都没有爹娘在身边。若是日后你要留在这儿，我们两个人就相依为命吧！
　　陆知行小心翼翼的把小孩抱到他自己暖和的屋子里，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摸了摸小孩过烫的额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床被子，转身点起油灯放到桌子上。看这昏睡的毫无知觉的小孩儿，陆知行起身去厨房烧水。
　　厨房的一个竹篮里装的是去年在山上采的草药，村里的人有什么头昏脑热都是喝自家晒干的草药熬制的中药，效果特别好，两剂药下来病就差不多好了。
　　药熬好之后，把它倒进碗里，小心端到屋里。陆知行拿着汤药到床边又有些踌躇，想让小孩赶快喝下又觉得药太烫，犹犹豫豫又把药放下，坐在床边没一会儿想起来刚才烧了热水想帮小孩清洗一下身子，匆匆忙忙把水端进来。和着凉水慢慢调温，放到床边的凳子上，把小孩从被子里抱出来，轻手轻脚地脱掉他破破烂烂的衣服。现在正是初春时节，小孩身上的衣服是穿了大概有好几个月的袄子，依稀能看出原本深蓝的颜色。刚把袄子上的盘扣崩开，就从里面掉出一个褐色的小布包。
　　陆知行拿着这个小包袱掂量着应该是本书，这大概是小孩最珍贵的东西，一直藏在胸前，即使在逃难路途中也没有想要丢弃，他先将布包好好放在床头柜子里。
　　一手抱着小孩让他不至于太冷，一手拿着毛巾开始快速替他擦洗身子。
　　小孩的皮肤苍白没有光泽，身子瘦弱的有些硌手，陆知行心疼的说：“你要快点好起来，以后我每天让你吃饱，咱们隔几天就吃一次肉，我要把你养的高高壮壮！”
　　叶期睫毛微动，眼皮稍稍抬起，对着陆知行叫了一声：
　　“哥哥……”
　　“哎！哎！”
　　陆知行激动地应了好几声，见小孩还能醒过来，顿时觉得两个人真是心意相通，我心里想着以后把你当弟弟，你就醒来叫我哥哥。
　　“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亲哥哥！”
　　见小孩又闭上眼就赶紧着擦完用被子包住他，又约莫着药大概已经放温，就柔声唤着：“你先把药喝了，喝了就好了，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来，听话。”
　　叶期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到了家里，睡在暖烘烘的床上，然后又感觉有人帮他擦脸、擦手、擦腿……
　　他想把这人赶走，他想睡觉，想在被窝里好好躺着，想抬手把他赶走却丝毫没有力气，想开口让他走开又张不开嘴。
　　这人不让他好好睡还在他耳边说话，嘀嘀咕咕的没玩没了，说什么吃饭、吃饱之类的。
　　这人可真烦！
　　他好不容易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温和的大哥哥，就像那个在村子里碰见的让他吃饱饭的人，真的好像啊……
　　之后就听见自己好像叫了声‘哥哥’，那个人就高兴的语无伦次。这人可真是傻，还说是我的亲哥哥，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我爹娘可疼我了……
　　小孩虽然睁开眼，却只是呆愣楞的看着自己，把碗放到他嘴边也不见他喝一口。陆知行只好哄着他，说了好些话才把药喂到嘴里。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不过也幸亏有他，让自己这段时间的落寞、孤寂的心再次被填满。
　　小孩，你可要快快好起来，我会给你做好多好多肉菜，给你穿我小时候的衣服，带你去我常去的山上打猎，给你吃山上最甜的果子……
　　以后，我有弟弟，你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