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傳〉十八年》金淑儀

7、第 7 章

　　甄嬛的這一段話其實是帶了幾分恨意的，但在場的人卻都沒聽出來。

　　玄清回頭盯著甄嬛，目光濯濯，甄嬛低頭只作不覺。舒貴太妃沉默良久，望著甄嬛的目光也漸有憐愛之情，歎息道：“這世間，總是有數不盡的可憐人。”

　　甄嬛欠身福了一福道：“太妃說的極是。姨娘逝世多年，父親和娘親也被遠放川北。逝者已然作古，我們能顧及的也只有生者。浣碧是我的妹妹，哪怕今日我落魄到此，也不會放任她不顧。有件事我卻是力不從心，只能盡一盡心意，求太妃和王爺相助。”

　　舒貴太妃道：“你且說來聽聽。”甄嬛娓娓道：“浣碧年紀不小，我不想因為我的緣故而耽誤了她的終身，請太妃做主，為浣碧選一戶好人家嫁了吧，也算為何姨娘了卻一樁心願了。”這樣也能趁早斷了浣碧的痴心妄想不是嗎？

　　舒貴太妃含笑道：“你這個做姐姐的，的確是個為妹妹打算周全的好孩子。我竟想不到你有這份心。”

　　說著笑吟吟向玄清道：“清兒，母妃在這里自然是要求個清淨了，不好插手這樣的事，也插手不了。浣碧是我故交的遺孤，也是你一心要守護的人的妹妹，母妃可把這件事托付給你了，你一定要為浣碧好好尋一個好人家。”玄清輕淺而笑，一如浮光靄靄，“母妃的囑咐，兒子一定記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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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閑話了一晌，見太妃面有倦怠之色，甄嬛便起身告辭，太妃向玄清道：“兩個女孩子家回去不方便，你替我送一送吧。”玄清恭謹答了“是”，于是阿晉牽了“禦風”跟在甄嬛與浣碧身後，玄清走在身邊。

　　浣碧時時回頭與阿晉說笑幾句。一行四人，漫步向甘露寺去。甄嬛仿佛無意道：“方才聽太妃說起，王爺這幾月去了川蜀一帶。”

　　玄清道：“皇兄那一日忽然興起，說我曾游曆蜀中逗留多月，于是命我再度微服去川蜀一帶，留心官員政績如何。倉促得命，于是草草收拾了就去了川蜀，本來還想讓阿晉來稟告母妃，也來告訴娘子一聲，可惜時間倉促，到底是來不及囑咐一句了。”

　　甄嬛微微一笑，“如此一別，也快三月了。”他輕淡的笑容仿佛穿越林間的涼爽的風，帶著植物汁液獨有的茂盛清潔的氣息，道：“自從上次與娘子見過，已經九十七日了。”

　　甄嬛心中“咯噔”一下，像聽見誰拿著一把小銅錘子敲開了一枚胡桃的堅硬的外殼，“咯”一聲硬殼裂開的聲音，堅果的那種被包裹在堅硬後清澀又夾著甘甜的柔軟香味倏然就撐滿了整個荒涼內心。

　　浣碧悠悠笑道：“王爺記性真好，又如此重視娘子，把娘子看得和太妃一樣呢。”浣碧看似說者無心，甄嬛心中一沉，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眉毛一根一根收斂服帖下來，臉上已經轉換了淡漠的神氣，“王爺博覽群書、博聞廣記，記性自然是好的，至于……”

　　玄清淡淡接口道：“至于我去川蜀一事想要告知娘子，正是因為娘子的雙親皆在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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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道：“回來時轉道去了江州，雖然耽擱了兩天行程，總算不負此行。這信娘子請看吧。”甄嬛的手在伸出去時有一瞬間的顫抖，淺黃色信封上別著一朵小小的粉色荷花。他道：“母妃的缸里開了第一朵荷花，我瞧著好，一並折來了。”

　　往往書信里放一片荷花的花瓣，是表示遠方人的思念與牽掛，更是家人密友間表示平安的花朵。他卻別出心裁別在了信封上。他的目光肯定，用清越和帶笑的聲音對甄嬛說：“快打開吧。這是甄大人給娘子的家書呵。”

　　甄嬛抖縮著手打開，父親熟悉的字跡依舊，工工整整寫著，“我與你娘俱好，安心即可。聞得兒與浣碧同在甘露寺修身，亦好。大局已定，莫做徒勞之工。只不知珩兒如何，牽念不已。各自天涯，各自珍重，切莫過于掛懷。”

　　千言萬語，父親的眷眷之心，只凝成了這幾句，對她的心，對浣碧的心，對哥哥的心，皆在其中。

　　玄清道：“信上你即可看出，甄大人筆力猶健，可見身子沒有大礙。我去之時，聽聞大人在江州刺史一任上頗得愛戴。大人自己亦道，遠離京都朝廷，紛爭既淡，過得亦舒心些。”

　　甄嬛心下痛惜，含淚道：“江州是何等地方，我雖未去過，卻也知道。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爹爹與娘年事已高，叫我如何忍得。”語罷，聲更嗚咽。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讓甄嬛抵在他的肩頭依靠，輕聲安慰道：“江州雖苦，人卻可以得一夕自在。今番與甄大人一聚，聽他言語之間頗有隨遇而安的欣慰之意。朝廷中紛爭內斗無數，縱然風光繁華，然而甄大人到底年事已高，能有一方安樂清靜之處，他亦能自足。甄大人言語之中亦十分心疼娘子，比起後宮明爭暗斗，甄大人更希望娘子能過得平和安靜。到底身家性命，是閉榮華富貴更要緊的。身為父母，只盼兒女能平安，就是畢生最大的願望了。”

　　甄嬛啜泣道：“只是不曉得哥哥怎樣了？”

　　他慢慢伸出手來，輕輕撫在我的頭頂，他衣衫柔軟的布料，迅速吸盡了甄嬛的眼淚，“我已派人去打聽，你哥哥流放嶺南，比不得甄大人還在為官，自然不能有家書。只是聽嶺南的將領說起，你□□夕辛苦勞作，修築城牆，精神尚好。只是……”他停一停，“你嫂嫂與侄兒過世之事，還瞞著他。”

　　甄嬛悚然一驚，倏地抬頭，“這個自然。哥哥能安心留在邊地，精神尚好，只為以為妻兒都安好健在。你不曉得我哥哥有多愛重嫂嫂和致甯，若被他知道……”甄嬛自己也不敢想下去，捂著嘴不敢再說。

　　他道：“我曉得，自然也會盡力幫忙瞞住。昔日與珩兄同為平定汝南王一事殫精竭慮，亦算知交一場。能出力處我一定盡力。”甄嬛驟然發覺，方才伏在他肩頭軟弱哭泣實是太親昵亦太失禮了。

　　甄嬛臉上熱辣辣滾燙起來，忙穩穩退開兩步，拭去淚痕，以素日的矜持築起壁壘，如常含笑道：“方才失禮，還請王爺不要見怪。”

　　甄嬛小心把家書折好，貼身放在懷中，道：“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然而在我心中，王爺送來的這封家書，不啻于價值連城。”甄嬛深深欠身，“多謝王爺了。”玄清示意浣碧扶住甄嬛，道：“清與娘子知交一場，娘子還要說這樣見外的話麼？”

　　“只是還有一件事，清不能不告訴娘子....................”玄清遲疑了許久才說：我一回來就聽說那管路已經遞了辭呈，皇兄也批准了，還加封了一等侯爵位。

　　甄嬛一聽死死的咬緊了牙關，那管家害她甄家如此悽慘，如今他們居然可以安享榮華富貴，這世界還有天理嗎？

　　甄嬛不發一語，往前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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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娘子”玄清有些後悔自己說出這件事，趕緊要追上來。

　　“王爺不要再追了”甄嬛神色清冷：我與王爺只願是知交，也只能是知交，日後我甄嬛之事請王爺再也不要過問。

　　玄清愣在了那邊，只能眼睜睜看著甄嬛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