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凤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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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空桑州远不及天枢和玉衡当时看到的那般繁华，但却少了许多浮躁，多了几分质朴与祥和。
为了避免太过引人注目，他们快到山脚时便舍了马车，改作步行。所幸集市不远，他们优哉游哉地走了一刻钟也就到了。
可即便如此，三人的衣着也委实有些招摇过市，摆摊的小贩频频投来打量的目光，却始终不敢朝他们吆喝。
缪清珞初时有些拘束，可他身旁的君信陵却丝毫不受影响，目不斜视地走着，至于缪清辉，早就蹿到了前头卖糖人的商贩那儿垂涎欲滴了。
知晓自己劝不住这匹脱缰的野马，缪清珞也不阻止，只默默地看着，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不再像方才一样觉得浑身不自在，唇角亦微微上扬了起来。
君信陵故意落后了半步，恰好瞥见他的笑容，于是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天枢顿觉一阵恶寒，腹诽道：“这般惺惺作态，不去唱出折子戏真是可惜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缪清珞突然侧首望向君信陵，问道：“我隐约记得当日信陵兄救回我和清辉后，曾让我们服下相同的丹药，为何我服下后伤势便迅速好转，而清辉相比之下就恢复得有些缓慢了？”
君信陵的眸里有一闪而过的犀利，却又飞快地淹没在深邃的瞳孔里。他沉吟了片刻，无奈地回道：“此药是从祖上流传下来的，到了父亲这一辈，也只知它具有疗伤奇效，却不知它的效用是否因人而异……缪贤弟的疑惑，恕我不能解答……”
缪清珞了然一笑，继而说道：“我也不过随口一问，凡事皆讲究机缘，强求不得，我与清辉能捡回一条命已实属不易，万不敢再多求什么。”
君信陵看了一眼不远处与小贩讨价还价的缪清辉，慰藉道：“修仙之路漫长，令弟机灵聪慧，将来必能大成。”
缪清珞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喃喃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天枢目睹了这一切，莫名的有些绝望。
这位大名鼎鼎的往烟域域主到底是单纯到了什么地步，这种连江湖骗子都不屑一顾的说法居然也能让他深信不疑？
在缪清辉的强烈要求下，三人从街头游荡到了街尾，若非缪清珞沉下脸来厉声斥责了几句，他大有玩到三更天的势头。
三人返程时，暮色已渐渐西沉，马车疾行于披着霞光的山林中，一路颠簸。
方才还兴致勃勃的缪清辉眼睛早已三睁三闭，恰逢车轱辘碾着了一块较大的石头，令他身体向右一倾，直接砸进了缪清珞的怀中呼呼大睡起来。
缪清珞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耐心地将他的身子扳正，想让他睡得舒坦些，君信陵则从车厢中的暗格中取出一件狐皮裘衣递了过去，缪清珞无声地道了句谢，便披在了缪清辉身上。
待回到枕汾阁时，已是月上枝头，缪清辉依旧未醒，缪清珞只好作别了君信陵，将他抱回他自己的屋子。
原本君信陵也要跟着过去的，只是话还尚未说出口，便被一直静候在他身旁的苏岸拉了拉袖子，他蹙了蹙眉心，稍稍侧过身子，听苏岸附耳说道：“阁主请少阁主回房一叙。”
他虽不知自己的父亲因何事这般着急，但还是面露歉意，朝缪清珞拱手告罪道：“父亲有要事相商，恕我——”
“信陵兄不必多言。”缪清珞温声道：“替我向世伯道谢。”
君信陵点了点头，又对苏岸吩咐道：“你给缪贤弟引路。”
苏岸忙颔首应下，提过下人手中的灯笼，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缪清珞也不推辞，只朝君信陵笑了笑，便由苏岸亲自引着向缪清辉的院落走去。
见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君信陵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整个人似被这漆黑的夜空给裹缚住，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我自己去见父亲，你们都下去吧。”
执灯的下人小跑着上前，谨小慎微地伸出手，将灯笼递了过去，谁知却被君信陵一掌推开。
“不必！”
扔下这两个字，他便抬步离开，只留下一群下人在寒风中面面相觑。
当君信陵行至自己的院落时，便于庭中驻了足，他似乎是在使劲地盯着前方的屋子，以致于连天枢都觉得自己的眼睛酸涩得难受。
随后，君信陵自嘲地冷笑了一声，走向了屋子，推门而入。
与昨夜不同，屋中并未燃着蜡烛，天枢适应了一会儿，才看见端坐于榻上的君阁主，他捧着茶盅，似乎是等了许久，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一双血红的双眸中隐隐跃动着寒意，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君信陵上前一步，垂首问道：“父亲深夜来见孩儿，是有何要事？”
君阁主将茶盅放到桌上，站起身命令道：“抬起头。”
君信陵依言而行。
“啪——”
这一巴掌打得分外响亮，足见君阁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若天枢是在自己的躯体里，必定要拍手称快，可如今君信陵遭了责难，他也不好受，火辣辣地疼痛自脸颊蔓延开，令天枢恨不得反手也抽他一耳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当真是无辜受累！
君信陵偏着头，神情未变，伸指拭去嘴角的血后，漠然道：“不知孩儿做错了什么，惹父亲动怒？”
“混账！”君阁主冷哼一声，拂袖坐回到榻上，阴沉着脸道：“我不是说过不准让他们踏出枕汾阁一步吗？兹事体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是想拉整个枕汾阁给你陪葬吗？”
说到最后，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青筋一突一突地跳，指着君信陵的手指也颤抖得厉害。
君信陵忙掀袍跪下，语气却依旧平静：“孩儿不敢，孩儿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并未出任何岔子。”
君阁主狠狠地闭了闭眼，按捺下滔天的怒意，紧握的拳头慢慢地松开后，才幽幽地开口道：“起来吧。”
君信陵站起身，静默着立到了一旁。
君阁主睁眼望向他，语重心长道：“当日让他们服下的凤血丹已初现成效，大的那个果然是凤骨的最佳宿主……你寻个机会，将他的腰骨抽出，换成凤骨，只要他熬过了涅槃火，就会成为洪荒寂灭后的第一只凤凰，这样，才能助那位大人成事。”
君信陵皱了皱眉，问道：“他虽是修士，却仍是凡人之躯，即便得了凤骨，又怎会扛得住那涅槃火？”
君阁主不为所动道：“你何必管这些？你只消记住，一旦成功，你的前途，枕汾阁的前途，将会无可限量！”
“倘若失败了呢？”君信陵厉声打断道：“倘若失败了……他是不是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魂飞魄散的下场？”
“你这个——”
“哐当——”
还未待君阁主将被忤逆后的愤怒宣泄出来，屋门就似被什么重物撞击了一下，敞开了一条缝，顿时刺骨的夜风袭来，屋内的两人杀气乍显，异口同声道：“谁？”
君信陵率先推门而出，惨淡的月光下，清秀的少年跌坐在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手中紧紧地攥着那件狐皮裘衣，嘴角不断抽搐着，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流云汇拢而来，遮蔽了黑夜里唯一的光亮，亦如少年眼中盈盈波光，被无穷无尽的恐惧吞蚀殆尽。
君信陵神情复杂地俯视着他，艰涩地开了口：“你……”
“信陵！杀了他！”君阁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阴戾而暴躁。
他呼吸一窒，慢慢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个少年，却骇得他尖叫了一声，蹬着地向后退去。
“你滚开！你这个骗子！你们要我大哥的命！你们是坏人！”缪清辉大声哭喊着，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自地上爬起，低声重复道：“我要去告诉大哥……你们是坏人……我要去告诉大哥！”
“快拦住他！你想让我们功亏一篑吗？”君阁主怒吼道。
君信陵依旧麻木地站在原地。
见他不动，君阁主气得干咳了几声，继而暴跳如雷道：“你想让缪清珞知道这件事吗？”
闻言，君信陵浑身一震，抬眸望向已跑至庭院中的缪清辉，僵硬地动了动手指，自剑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握住。
他走得极为缓慢，却又极为平稳，一步一步，向缪清辉逼近。脚步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命悬一线的声响，仿佛是天地的讣告。
缪清辉没有回头看他，只手脚并用地匍匐前行着，嘴里喃喃道：“我要告诉大哥，告诉大哥，你们是坏人……”
君信陵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他闷哼一声后，吐出了一口血。
君信陵缓缓地蹲下身去，却依旧牢牢地踩着他。他死死地盯着他，声音有些低哑：“你要告诉谁……”
缪清辉倔强地瞪着他，破口大骂道：“我要告诉大哥，你这狼心狗肺的家伙！你不是人！啊——”
匕首猛地插/进他尚还缠着绷带的小腿上，鲜血顿时沁出，染红了那片雪白。
缪清辉蜷缩着身子，紧咬牙关，不肯吭一声，脖颈处汗流如注，通红的眼眶亦腾起一阵水雾。
君信陵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怨恨地看着自己，似乎只要他一松脚，缪清辉就会杀了他，就会去告诉缪清珞……
他怎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呢？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缪清辉的发顶，一如今日早晨时那般温柔，他笑道：“你大哥曾对我说，若是你能安静些，他便省心了……”
缪清辉睁大眼睛，呆怔地看着他。
见状，君信陵笑意更深了些，俯下身，于他耳畔轻声说道：“我也省心了……”
说罢，他直起身，看着缪清辉那双眼眸渐渐失去神色，变得空洞。
而那本该留在小腿的匕首，早已刺入了缪清辉的左胸口。
君信陵沉默了片刻，突然大笑了起来，好似癫狂了一般。
天枢淡漠地感受着心口处的疼痛，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君信陵的，在这一刻，他无比憎恨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是他，却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罪过，却要两个人来愧疚。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凤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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