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之桑榆》螃蟹与醋与姜

2、白杨

　　温榆刚下课就收到了俞枫的短信，要自己和他晚上一同吃饭。
　　她翻开日程簿看了一眼，自觉作画进度不错，就答应了。画画是她主要的收入来源，马虎不得。
　　教室正后方的钟指着三点，温榆今天的作业不多，她打算立即回去给昨天画好的线稿上色。她把日程簿收回包里，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教室早在响铃时空了一半，剩下的都是坐着闲聊的男女。温榆毫无阻碍地穿过空着的桌椅，在门口被人拦下了。
　　伸手挡在她面前的是平时极少出现在教室里的著名特权者，她从进这个班开始就听说过的叫林译言的这位官二代。其顽劣的性格和儒雅的名字格格不入，温榆在见他第一面时也完全没能把暴怒之中踢翻了楼前三个垃圾桶的这个男孩和他雅致的名字结合在一起。
　　“有人找你。”他倚着后排的桌子躺着，把脚摆在自己的桌子上。
　　“好，谢谢你。”温榆简单地道了谢，刚走出教室就看到站在门廊下的他，大概是等的久了，正盯着一片边缘已经灰败的树叶出神。

　　白杨。
　　温榆头也不抬地向他的反方向走，迅速地拐过走廊，用比平时快上三倍的速度绕路出了东校门。虚汗从她脸上一路爬到脖子上，她其实很想坐下和他好好说说话，也想正面看看他的脸。可她抬不起头来，甚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愧疚像洪水一样涌上来，没过了她的咽喉。
　　冰冷的秋风再度吹起来。
　　首都大学附近的小吃店不约而同地收起了冰柜，转而卖起了麻辣烫关东煮一类的东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辛料的气味，让许多学生驻足。
　　温榆的目光落在麻辣烫店家左边的招牌上，黄色的塑料板上贴的白字已经被拿掉，只剩下几道胶痕能勉强看出这家店原来卖鸡蛋糕。温榆曾想过等到白杨入学她就带他来这里，尽管这里的鸡蛋糕并不特别好吃，却还是比小时候他们给对方留的那块比手心还小的强上数倍。
　　“你想吃麻辣烫？”
　　不知什么时候，林译言凑到她边上，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过去。
　　“不是。”温榆一面否定一面因为被别人撞见她想心事有些红了脸。
　　林译言想到之前听过的温榆打工的传言，显然是误会了她脸红的意思，慷慨地摊开手，“我来请客。”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待会还有事情，先告辞了，不好意思。”温榆情急之下满口敬语，埋着头跑开了。
　　林译言看着她沿着学校的外围墙朝正门的方向跑，忽然就想起了方才在走廊等她的人，眯了眯眼睛。

　　圆桌上排了一圈冷碟。
　　空调里不断吹出暖气来，弄得餐布沙沙作响。坐下的三人没有一人动筷子，好半天桌子那头的女人才开口：“不好意思，我家儿子可能在学校有些事情耽误了，我们直接上热菜吧。”
　　俞枫点点头，叫了一声服务生。
　　温榆不知道俞枫带她来这场饭局的用意，甚至不知道一同吃饭的女人的身份。只告诉她这是“林夫人”，转而又向那位夫人介绍道“我妹妹”，那人便了然般地点了点头。
　　不消一会，几道热菜就端上来了。铁板牛柳上的热油吱吱作响，总算缓和了一些安静过头的气氛，林夫人和温榆聊了几句，温榆这才知道林夫人的丈夫竟然是那位有名的身居高位的政客。
　　果然这些大家族都是彼此联系的，温榆剥了一只虾放进俞枫的盘子里，侧耳听他和林夫人聊天。温榆虽然已在俞家当了十几年的养女，俞枫口里的这些客套话她一句也不会。每年的家宴她都在一群生面孔里自觉地充当背景板，后来跟着柏桉混，为了公司跑应酬强行地适应了这种场合。
　　温榆起身舀了一碗鸡汤，端给林夫人，“您太瘦了，多喝些鸡汤补一补。”林夫人笑着接了去，俞枫见了却有些讶异，在桌子这一头不觉地皱了皱眉头。

　　服务生询问要不要上饭后甜点的时候，门终于被推开了。
　　“怎么来的这么晚。”林夫人放下手里的筷子嗔怪道，脸上没有一丝责怪之意，“快过来打个招呼，这是青禾的那个俞枫俞哥哥，这是他妹妹，现在在我们这里读书。”
　　温榆正巧又给俞枫剥了一只虾，没顾着抬头先擦了擦手从桌子边站起来。
　　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几个小时前在首都大学东门口和她打招呼的林译言。这会正停下解开风衣纽扣的动作，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
　　温榆想起他那句“我来请客，”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实在是想不到啊，居然是俞家的大小姐。”林译言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从折叠桌的边上抽出菜单。
　　温榆只好在他对面坐下。
　　俞枫接下来还有事情，林夫人便拜托林译言送她回家。林译言领着她无言地走了两百米。随便拐进了一家路边的小摊里。
　　薄薄的一张塑料菜单上还粘着一片笋丝，林译言抽出纸巾把整张菜单擦了一遍放在温榆面前，起身拿起了旁边桌子的水壶。尽管平日在学校里总是翘着二郎腿看着天花板，林译言的动作却不可思议地有着和俞枫类似的优雅。
　　“你没吃饱吧。”林译言把她的餐具拉到自己面前，用开水烫了烫，“随便点点什么吧。”
　　温榆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她原以为林译言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官二代，未曾料到他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思：“我要一碗炒米粉，你要什么？”
　　“老板，一碗炒米粉，两瓶冰啤。”林译言把烫好的碗碟放到她面前，又掰好一次性筷子递给她。
　　“谢谢。”
　　“不客气。”林译言开了啤酒，直接就着瓶子喝起来，“你哥拜托的事情，我怎么也该给个面子。”
　　“我哥？”温榆反问道。
　　林译言瞥了她一眼，打开另一瓶啤酒，给她倒了半杯：“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麻烦事？温榆想了一想，昨晚在荷江饭店遭遇咸猪手的记忆又涌上心头，不觉眉头一皱，抓筷子的手紧了起来。可是林译言又怎么会得知这回事？还有今晚这场莫名其妙的饭局。温榆回忆了事情的始末，脑海里突然闪过林夫人望见她时一副了然的样子，顿时茅塞顿开：“哥哥拜托你们家照顾我？”
　　林译言赞赏地望了她一眼，把老板端上来的炒面推到她面前。
　　两人就此无话，温榆低头吃面，林译言饮着啤酒。
　　旁边一桌的几个中年人已经喝醉，大声地奚落起了几门穷亲戚的短处，其中夹杂几句赚钱的不易，工作的艰难。又提及谁家的谁谁没本事却发了横财，自家的孩子在学校如何如何不争气。
　　“手机借来一用。”林译言不等她说话便把手伸进她的口袋。
　　温榆一手抓着筷子一手拖着碗，没来得及反应就这么任他拿走了。
　　“0128.”

　　温榆的双眼盯着最后几根粘在碗底的米粉和萝卜丝，全神贯注地动着筷子。

　　亮晶晶的屏幕在林译言手里亮了几秒熄灭了。
　　他按下Home键，看见三个未接来电。
　　白杨。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等在走廊里的男孩的样子。
　　林译言依赖惯了后台，到了学校也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睡觉，比别人更注意得到窗户外的样子。他记得那人从一点钟站到了三点，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探进半个身子，“同学，能帮我叫一下温榆吗？”

　　林译言打开了通话界面，拨通了自己的手机，添加好联系人。他看见未接电话的那一页，有长长的红色，联系人全部是“白杨”，目所能及之处显示的最早纪录是去年十二月。
　　他不动声色地关掉通话页面，把手机还到温榆手里。
　　温榆好不容易挑起了最后一块黏在碗底的萝卜丝，正把碗筷放下，顺手接下了手机往口袋里揣。
　　“有一个叫白杨的人的未接电话。”林译言提醒道，他仰头喝尽最后的啤酒，从瓶子后面细细地观察她的神色。
　　温榆果然顿了一顿，随后把一次性的筷子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起身理了理衣服，才开口：“谢谢。”
　　随后，画蛇添足似的说了一句：“我回去之后再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