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背壳的蜗牛

3、离开

　　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惊扰了梧桐树上的鸟儿，也惊扰了温木的心。
　　她知道是那个刚从美国过来的陌生的叔叔回来了。今儿是百天，舅爷离开的第一百天。她明白从那天醒来起就会再也见不到那个别扭可爱的老头儿了，就像她明白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一样，因为她又看到了阿婆那5年前持续了好久的表情。
　　每一场变故中都有隐秘的悲哀。命运好像永远逃不过轮回，而任何事也不会永久。正如5年前来到大宅，5年后也要离开这里般。
　　那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病房中的匆匆一瞥只记住了那双修长而又漂亮的大手，和爸爸一样的。
　　她躲在楼梯拐角，那人坐在阿婆对面，一身黑服，袖口的那颗闪亮的纽扣发出奇异的光。他很高大，沙发前微曲的双腿泄露了一切。他有深邃的能把人吸进去的双眼和微微抿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他有坚挺的鼻梁和刀锋似坚毅的脸庞；他泛起的青青胡渣有一丝颓唐。
　　温木总结到，他很好看，他像爸爸，却不是爸爸。
　　“姑姑，他临终前嘱咐我要照顾好你们。”
　　“孩子，回家吧，原谅你爸爸，他最后只想见你一面。”
　　“我明白，姑姑。我会经常回来的，我住外面方便处理公司事务，老爷子的公司我得给他守住。”
　　“嗯，好，好，要经常回来，这里还有姑姑的。哎，你这孩子这几年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了啊。”
　　温木模糊的听到他们的谈话，扭了扭肩膀。
　　“咦，木木，躲在那里干什么，快出来见见你叔叔。”
　　被发现了……
　　温木走到阿婆身边，打量着对面的人，未等阿婆开口，便轻轻糯糯地来口：“叔叔，你好，我叫温木，温暖的温，树木的木。”
　　那人嘴角微微挑起，看了温木一眼，评价道：
　　“嗯，很乖。”
　　“哎，她就是太乖了，小时候那野小子劲儿不知道跑哪了。”
　　阿婆似满意又无耐地摸了摸温木的头。
　　“该上初中了？”那人道。
　　“嗯”
　　温木乖巧地回答。
　　“对了，韶白，木木暑假过完就要上初中了，市中心里西郊挺远的，寄宿我也不放心这孩子。”
　　“姑姑，您不用担心，学校我来安排，至于住宿，这孩子可以住我那，周末我带她回来。”
　　……
　　正因为那人那天轻意的一个建议，她人生的又一大变故便开始了。
　　温木坐在梧桐干上摇着双腿恨恨地想。
　　她从6岁起便惧怕每一次改变，讨厌每一次改变，排斥每一次改变。她太恋旧了。
　　可她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她模糊地知道反抗的结果是更大的伤害。正如她不能伤害阿婆一样。
　　她不忍也不想再看到阿婆那样的表情。
　　所以她选择逃掉。从她听到那一声汽车鸣笛，温木以最快的速度沿着雨花石小道穿过长廊逃过青砖瓦檐爬上那棵老梧桐。她第一次喜欢上了迷宫似的宅院，窄窄的小道，令人眩晕的屋檐。她觉得没人比她更迅速到达这里，没人比她更熟悉她的老梧桐。
　　“我不想离开你的，老梧桐。”
　　“尽管他很帅很好看，尽管他真的很像爸爸。”
　　“可他不是爸爸，不是爸爸的”
　　“他们找不到我的，肯定找不到的。”
　　“可我怕阿婆担心，就待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哼，哼哼…呵呵呵呵……。”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带有鼻音的轻笑声。
　　温木僵住了。
　　“谁？是谁……”
　　“抱歉，没能忍住，小家伙。”
　　温木顺着声音往下看，只见那人双手插兜，身子半依着树干，修长的双腿闲适地伸向前方，微微挑眉，瞥向她。
　　温木的心“咯噔”一跳，就像平地里踩到一颗大地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道一声“太惨了吧”。那人全没了那日低沉颓唐，下巴干净如一，那双眼更加深邃吸人。
　　他来多久了，没听到吧，嗯，应该没听到的，我声音那么小
　　不对，哪不对啊？对，他笑了，完了完了，他都听到了，啊，怎么办？
　　温木一番心里挣扎，却不知下面那人把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又惹来一阵轻笑。
　　温木清醒过来。
　　没事儿的，没事儿的，看他也不会跟小孩子计较的。
　　“叔叔，你也在这啊？”
　　温木那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一副天真乖巧无害的样子。
　　穆韶白又瞥了她一眼，双手抱臂，心道，这小女孩，很是有趣。
　　明明一肚子淘气顽皮之事儿，却偏偏一副乖巧柔弱之态，连姑姑也骗过了，却被他撞见了……
　　“嗯。”
　　温木楞住了，这人要不要这么小气，一副高冷傲娇给谁看。
　　“下来回屋收拾收拾东西，去市里。”
　　穆韶白抬脚，迈开修长双腿大步向前走，留给温木一个迷人的背影。
　　温木又楞住了，这么拽。
　　叔叔看到乖巧可爱侄女在树上，不是该说：“来，乖，往下跳，不用怕，叔叔接着呢。”
　　可事实往往不是这样。
　　正如温木以为一辈子都要住在这里一样。
　　事实是，温木就在今天晚上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棵老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