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水色》江慕淮

4、难言的离别

　　不得不说常书贺绝对是纨绔子弟里的一朵奇葩，足以在一县之地当螃蟹横着走的他，却被先生打板子吓得不敢吱声，反而从心里产生不了一丝的反抗之心，也未曾想着要用父亲的名头来压人。

　　中午散学，热情洋溢的常书贺捂着挨了板子的手，软磨硬泡的要请先生跟傅君清去镇上最大的酒楼吃一顿，用他的话说就是不打不相识，确实是，挨打的只有他一个人嘛。

　　从未见过如厚颜之人的徐墨山勉强答应，傅君清见先生同意，自然也是同意了，末了还带上了顽童般的傅君长，再加上两个书童，六个人浩浩荡荡的直奔聚福阁而去。

　　进了聚福阁，常书贺一马当先，扯开嗓门，“老杨头，出来接客啦，”这一嗓子气势如虹原本在聚福阁吃饭的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六个身上。

　　傅君长还好，年幼无知些，两个书童也是习以为常，徐墨山原本俊美的脸上再次漏出无奈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在考虑要不要把常书贺这个胖子逐出院墙。

　　而傅君清从一进门就死死的盯住坐在角落里的那几个几个黑衣打扮的人，就算常书贺这边如此闹腾，那几个黑衣人都未曾抬头看向这里。

　　傅君清拢在书衫里的拳头紧了紧，这个衣服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也是这一身衣服，让他家破人亡。

　　徐墨山回头看着傅君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几个黑衣人，心思玲珑的他又怎么不知，伸出手握住傅君清的手腕拉着他，跟在轻车熟路常书贺身后。

　　傅君清任由徐墨山拉着，直到上了二楼才回过神来。刚想开口说话，徐墨山微微的朝他摇了摇头，拉着傅君清紧挨着他坐下。

　　刚落座，便有个瘦的跟个麻杆一样的人小跑上来，见了常书贺眉开眼笑，道：“常少爷可是好久不来咱小店了。”

　　常书贺一脸的不耐烦，摆了摆手：“老杨头，别废话了，今儿本少爷请先生跟同窗吃饭，好……额，茶好菜尽管上。”

　　老杨头笑着应下，告了罪，转身下楼忙去了。

　　交代完时，常书贺才发现气氛古怪的很，先生一脸的凝重，傅君清眼神呆滞，唯有傅君长一脸期待的等着上菜。

　　常书贺一脸疑惑开口问道：“怎么，先生这家不好？那咱换一家？”

　　徐墨山眼神示意常书贺，常书贺透过二楼与楼梯的缝隙，看到了那几个黑衣人。

　　低声道：“清吏司的人，我爹说能不惹最好别惹，圣后以他们为耳目，专门监视官员民间的动向，因为他们多少人受到株连，说他们吃人不吐骨头也不为过，惹上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徐墨山轻轻地拍了拍傅君清的手，笑道：“倒是没事，只是看见他们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常书贺也笑道：“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样，谁看见了也不舒服。”

　　徐墨山瞪了一眼这个口不遮拦的学生，“嘴上积德。”

　　“哥，你怎么了？”傅君长摇了摇傅君清的衣服。

　　傅君清缓过神来，挤出笑脸道：“没事，你常哥哥请客，你不是爱吃肉吗，今儿使劲吃。”
　　常书贺笑骂道：“你这是在吃大户吗，没事，敞开了吃，都算我的。”

　　徐墨山也凑趣道：“老板，再来一壶好酒。”

　　满满的一桌菜，徐墨山只是在小酌，只有常书贺跟傅君长吃的那就一个欢快，较劲一般疯狂往嘴里塞肉，傅君清在一旁看着他俩嘴角微微露出一缕笑容，却难掩眼中的心事。

　　徐墨山将傅君清眼中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也是烦闷，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化解的，就连他也无法开口。

　　酒足饭饱，常书贺摸着又圆了一圈的肚子，突然问道：“君清读完私塾有什么打算？”

　　傅君清愣了愣摇了摇头。

　　徐墨山问常书贺：“你呢？”

　　常书贺大大方方的道：“家父已经找好了路子，等我念完私塾，便让我入国子监。”

　　徐墨山笑道：“君清也该是如此。”

　　傅君清看着微笑的看着他的徐墨山，常书贺则一脸的原来如此的表情。

　　常书贺虽是县令之子，却从来没有吃饭不给钱的习惯，都是当场结账。

　　结账时，那几个黑衣人也吃完结账，两伙人打了个照面，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看见徐墨山楞了一下，然后不易察觉的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便带人离开了。

　　徐墨山看见这个黑衣人看见自己时心中便已明白，自己的私塾先生的生涯怕是要结束了，躲了这些年，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心事重重的徐墨山回到私塾便将自己关起来，傅君清与傅君长不知道怎么回事，敲了几次门，徐墨山也没有回应，两人便不再去打扰。

　　直到傍晚，徐墨山才从房间出来，看见傅君清与傅君长，突然笑道：“你们想不想去神都看一看。”

　　傅君清道：“先生去我就去。”

　　傅君清把徐墨山当做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自然是徐墨山去哪他去哪。

　　傅君长道：“哥哥去哪我去哪。”

　　徐墨山说出这句话时心中便已后了悔，重重的叹了口气，走出了私塾。

　　直到半夜，徐墨山依旧没有回来，傅君清让傅君清在私塾等着，便独自一人出去寻先生。

　　在私塾后面的山坡上，徐墨山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山坡顶端，借着月辉，将徐墨山修长的身材映衬超凡脱俗，傅君清站在山坡下一时间看的痴了。

　　徐墨山听见坡下有人，转过身来看向傅君清。

　　山坡并不高，转过身来的徐墨山如同天人一样，不悲不喜，只是一双眸子死死的盯住傅君清，仿佛要将他看穿。

　　良久，徐墨山开口道：“君清，我要走了。”

　　傅君清大惊，急急问道：“先生，为什么要走。”

　　徐墨山落寞道：“不得不走，也必须要走。”

　　“那我跟你一块走。”

　　徐墨山摇了摇头，走下山坡，一只手搭在傅君清的肩膀上，“我回京城，”徐墨山说的是回，而不是去。

　　“会很危险，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

　　徐墨山苦笑道：“君清，我其实是如今礼部尚书徐明德的长子，我来这里，一是因为当今陛下也就是圣后想让我做她的入幕之宾，二是因为躲避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暴。”

　　说到这里徐墨山心中苦涩，“为了躲避圣后，跟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为了不让家族蒙羞，为了能留下一点徐家的希望，我只好选择离开神都。”

　　傅君清心中震撼，难怪第一眼看见先生时，便觉得与众不同，原来是礼部尚书的儿子。

　　徐墨山继续道：“其中事情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徐墨山突然脸色肃穆，沉声问道：“君清，你觉得当世如何？”

　　傅君清愕然，已是无法回答。

　　徐墨山却不等他思考，“如今圣后在位，极力打压皇室中人，重用酷吏，手段之狠，着实令人胆战心惊，朝中多外戚，但却又重用起于微末之人，不以出身来论才能，大力提拔使之成为对抗门阀氏族的一把刀。不得不承认，圣后是个足以比肩太宗高宗的皇帝。”

　　“此去神都，九死一生，或许这一次便会有一个了断了，会死很多人。”

　　徐墨山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重重的突出一口浊气，“会有自己的父亲母亲，朋友同窗在这事中离你而去吧。”

　　徐墨山到最后自然自语，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傅君清说的，傅君清懵懵懂懂，似是听懂了，又或是没有听懂。

　　徐墨山牵起傅君清的手，清瘦的脸上，眼神坚定，“不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不要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切实际的想法。

　　傅君清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报仇吗？他很恨那些人，那些让他失去家的那些人，或许在看见母亲死在那些黑衣人刀下时，仇恨的种子就在他心中种下了吧。

　　“先生也不能死！”傅君清抬头道。

　　徐墨山牵着他的手，两手相握，丝丝的温暖，相互温暖着。

　　“好，好好活着。”

　　“过两天，便会有人来接我。”徐墨山道。

　　然后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好好拿着，不要弄丢了，到了神都去找国子监教授赵启明，他见了书信自会安排你进入国子监。”

　　“先生。”傅君清心中难受，却说不出口，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是什么想法，只知道心中难受，好像要失去什么。

　　徐墨山洒脱笑道：“我不能与你一同走，但是终究有相见的那一天。”

　　徐墨山刚要转身离开，往私塾走去。

　　“先生！”

　　傅君清端正站好，向徐墨山深深一揖。

　　徐墨山神情肃穆，双手叠于小腹，微微颔首，安然的受了傅君清这一礼。

　　转身时，徐墨山眼角中微微隐有泪光。

　　第二日，两人相见时，竟无话可说。

　　徐墨山在房中收拾自己的东西，站在门外的傅君长悄悄问傅君清，“先生这是要走了吗？”
　　傅君清没有说话。

　　到了第三日，一辆马车停在了私塾门口，几个清吏司的黑衣人站在门外，进来请徐墨山的是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来到院中，也不开口催促，身体微微前躬，直到徐墨山的房门悄然打开。中年人才上前很自然的接过徐墨山手中的包袱。

　　“公子，清吏司派人来护送您回神都，老爷，夫人也是许久未见过您了。”

　　“有劳了，福叔。”

　　中年人微微笑道：“应该的。”

　　走出私塾时，徐墨山回头看了看一直紧闭房门的傅君清的房间，嘴唇微张想要开口，但却是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在房间里的傅君清咬着嘴唇，泪流满面，死死的倚住房门，傅君长想要出去，却被傅君清紧紧地拉住。

　　离别了，神都还能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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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