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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

  •   许泽安从医院体检出来,看时间还早就买了点水果回去。
      结果进门的时候发现陈知让的鞋已经在门口摆着了,他赶紧放下东西进屋,问起去武汉的事,“你们医院要派你去?咋这么突然。”
      “你过来坐,哥,我有话和你说。”
      许泽安看陈知让那么严肃,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说。”
      “先不说我们医院的安排,那是工作,该去就去。我想走之前,和你说一下我们之间的事。”
      许泽安忽然听懂了陈知让的潜台词,他站起来,又坐下,忍不住问:“必须去吗?”
      “必须去。”
      “你上次不是说你不是呼吸内科的医生的嘛,专业又不对口。”
      “……我们先不说这个。”陈知让把手搭在许泽安的膝盖上,似是安抚,“前几天你说的话,我也好好想了想。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不敢承认喜欢你,就是害怕有一天被你嫌弃,被你排斥在外,当成一个变态不理了。现在好了,我再也不怕了。”
      “我咋可能——”
      “你听我说完。那天你说,不管怎么样,都会陪着我,我这辈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但是同性恋和异性恋不是那么容易说变就变的。我不想勉强你假装,我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老了,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们就一起住养老院去,天天在一起,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许泽安感觉自己眼睛有点干,抬手揉了一下,一揉却挤出了眼泪,他赶紧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这次出去,不敢说一点风险都没有,如果我没有回来了,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陈知让!你他妈必须回来。”许泽安吼完,嗓子忽然发紧,他又抢在陈知让开腔之前说,“不管如何,你妈就是我妈,我给她养老送终,她就算讨厌我,我也会好好照顾她。你放一万个心。”
      “那我,那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你不要吓我。”
      “两手准备而已,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你这种交代后事的口气叫两手准备?”许泽安说着说着就来气了,推了一下陈知让。结果陈知让居然被他推到在沙发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气的,还是真的就想亲他一下,他俯身过去压住陈知让的双手,低头就亲了下去。
      陈知让脑子里一片乱码,心想——异性恋怎么这么喜欢接吻?
      但是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扬起脖子回吻,两个人都带着很重的情绪,吻着吻着,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让让”。吓得他们一瞬间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还好地毯够厚,没发出惊天的动静。
      王洁来了。她一边换鞋一边又急又气地大声说:“陈知让,这么大的事你咋不跟我商量一下?!”
      等她进了客厅,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才止住了大吼大叫。
      “阿姨来啦。”
      “你咋在这?!”
      “我、我……”许泽安半天没编出来。还好王洁现在全副身心不在他这里,也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挤到陈知让身边坐着。
      “你们医院排的支援名单,你为啥子在第一批?是不是你主动申请的?”
      “对。”
      王洁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到陈知让脸上,许泽安想去拦根本赶不上她的节奏,简直跟闪电貂一样快。
      “阿姨!”
      “你闭嘴!”王洁瞪了一眼许泽安,她原本就不喜欢许泽安,更讨厌人家插嘴她的家务事。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种事情别人躲都躲不急,你就想着往前冲。是要给你发人民英雄奖章是不是?你以为你去就能救几个人,那种传染病,没得有效药物,你去也等于零。没听说武汉的情况啊?现在就差官方没有说人传人而已,但是大家都晓得这就是03年那种情况。世卫都来了,你以为没事他们过来旅游啊?!你到底咋想的,这么想死可以去跳河啊,大河又没盖盖子!我不晓得你们医院的选人标准是啥,反正我们去的都是标兵和呼吸科、内科的。我要给你们主任打电话,就算要去,你一个脑外的也不应该第一批去。”
      “妈……医院的名单已经报上去了,这次组医疗队的事是省里面牵头的。”
      “我就不信了,你是爹妈死绝了,没儿没女的那种鳏夫么?这种事情往前冲。你们单位人那么多,咋就轮到你了?!”
      “我现在这个年龄,就是干这种事情的时候。妈,你不要添乱了。”
      “我还没看出来自己生了个英雄呢!”
      “好了,妈,如果武汉真的那么危险,第一批去第二批去又有好多区别嘛。我现在去,只要自己注意防护,就算是飞沫传染也不是人一打照面,看我一眼就得病了。我自己会保护好我自己的,我还没谈过恋爱,不舍得这么早就死了。你放心,我去一个月就回来。”
      “都怪我!我就该早点逼着你结婚,你要是有家有室,这种事情就不得让你冲最前面了。你们主任电话好多,我现在要跟他通话。”
      许泽安在旁边搓手,想要插话,但是王洁和陈知让的语速让他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我们主任现在说了也不算了,都讲名单报上去了。”
      “我听说好多医生都感染了。”
      “这肯定是外面乱说的,我问过我同学,主要是累,感染的也有,但是不多。你少听那些人危言耸听。”
      “03年我去过广州,我比你有经验!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太天真了。”
      “阿姨说得对。”许泽安终于插进去半句话。
      这时候王洁也放下了对许泽安的成见,临时组队当上了同盟军,对许泽安说:“你跟让让关系这么好,你也劝劝他,不要脑壳一根筋。人的命只有一条。”
      “是啊,你不是说了的嘛,恋爱都还没谈过,死了可惜了。”
      “哎呀,你们说得就像我马上就要挂了一样。中心医院不是也去了十个医生的嘛,人家都好好的,还有你认识的那个小魏哥也去了,都没事,你们太夸张了。我一个月就回来了。”
      王洁说不通陈知让,只能自己去找关系,想跟省医院的领导说说看,给陈知让的名字从名单上拿下来。
      但是这次的事定得太快了,第二天就组织医护人员出发,王洁路子还没走通,陈知让行李就收拾好了。
      许泽安倒是没有王洁那么担心,可能年轻人没那么畏惧死亡,又或者他相信陈知让不是那么倒霉的人。总之,他送陈知让出门的时候两个人抱了很久,但是也不觉得是生离死别。
      上飞机之前陈知让还给许泽安发消息,叫他好好守家。
      许泽安看着那几个字,心里说不出滋味。现在他没有家,陈知让又要给他一个家了。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除了陈知让他真的找不出第二个。

      上了大巴,发现不光是他们医院的自愿者,还有其他的医院的医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意识到这次支援的事态严峻,大巴车上居然没一个人说话,安静得像是在等领导发言的会议室。
      陈知让随便找了一个靠后的座位,随后又有几个人上车,他旁边的位置也被人坐了。
      坐下来那人长得有点眼熟,但是肯定不是他们医院的人。陈知让看了两眼,想起这人是他的校友,以前规培的时候还住在一层楼。
      高奈倒是一眼就认出了陈知让,礼貌地点点头和他打招呼。
      陈知让看到他手指上带着结婚戒指,忽然有点突兀地问:“你结婚了?”
      “啊,对。”高奈没想到陈知让会问这个,有点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是陈知让接着又问:“和谁啊?”
      “我太太前一批去的武汉,到了那边你就能看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嗯,忽然想到一二年那个事了。”
      高奈先是没反应过来那年有什么事,后来忽然想起当初李婉婷在“世界末日”跟自己求婚那一茬,立刻和陈知让解释道:“不是她。”
      陈知让知道自己冒昧,随后赶紧转移话题问高奈他们医院派了多少人去。
      高奈不太想和陈知让搭话,陈知让也是强行尬聊,两人说了两句就自动闭嘴了。
      最后领队上车讲话,说了一下到武汉之后的分配问题以及管理纪律,然后车就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出发去了机场。

      趁着等飞机的那一会儿,陈知让给陶宝打了个电话。
      陶宝和他老婆现在还在武汉,但好消息是他老婆的情况不属于这次传染性肺炎的情况,是上呼吸道感染,陈知让找的关系已经想办法帮她出院了。
      电话接通,陶宝就问陈知让:“你是不是要来?我看到阿姨发朋友圈了。”
      “对,马上起飞了。”
      “我现在想买票走,根本买不到。好多市场都关了,现在听说一些单位也要提前放春节假了。票难买的很。”
      “那就先找个酒店住着,人没事就不怕什么。”
      “但是我听说要成立疾控了。我怕到时候走不成了,都在传要封城。”
      陈知让也不敢往乐观了说,毕竟他也听说了类似的消息。其实他们这几波从全国调集的医生就是就要赶在封城之前送进去。
      “我找人帮你问问,不行,你租个车开车先城,然后慢慢开回来,或者包出租。这时候别省钱了。”
      “要得,我去打听一下能不能包个出租。贵就贵点了。”陶宝又不放心来支援的陈知让,跟他说,“你到时候自己小心点,现在每个医院门诊都是发热病人,挤爆了。”
      “嗯,我晓得了。要登机了,你有事给我发消息,别抠,能走就走。”
      飞机只晚点了十分钟,就起飞了。陈知让关机前还想着今年过年王洁一个人过,也不知道会不会还在因为他来支援的事怄气,可别气出病了。但是他又不敢叫许泽安去陪他妈过年,那无异于火上加油。飞机上全是医护人员,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武汉的情况、国家的政策等等,一路上那机舱内跟开大会似的,陈知让也跟他们聊了一路。

      当天刚下飞机就分了组,拉到医院门口便一人发了一套防护服,让他们直接到岗工作,陈知让确实有点儿措手不及。
      医院的情况跟陶宝描述的一样,门诊全是发热病人,走廊上几乎全蹲着人,完全就是挤爆了的状态。
      陈知让甚至忘记了和许泽安、王洁报平安,立刻就忙起来了。
      午饭、晚饭全没吃,陈知让后来饿得吃了一个同事吃了一半的面包,才算没有低血糖晕倒。他从成为医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种像打仗一样的场合,虽然过去他也形容他们省医院兵荒马乱,但是和这一天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他有时候感觉自己过去并没有真正的成为过一名医生,至少这一天以后,他觉得自己可以自信的说——他会救人。
      等人来换班,陈知让脱下防护服,脸上都是医用口罩压出来的痕迹,他想给王洁和许泽安打个电话,但是看到手机上有陶宝十七八个未接来电,他还是先给陶宝回消息了。
      “让让,让让,你现在能出来不?我老婆出事了。”
      陈知让犹豫了一下,按照管理条例他们只能在医院,于是他和陶宝说:“你来我这边的医院停车场,我可以到停车场跟你见一下。”
      “我老婆发热了,但是又不是特别热。”
      陈知让知道陶宝老婆刚刚怀孕三个月,之前来武汉的时候还没发现怀孕,如果不是因为住院检查到了,他们俩口子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他立刻安抚陶宝,“孕妇有时候也会体温偏高,你现在找个水银温度计,准确地量一下。你自己戴好口罩,不开玩笑的!如果温度超过38.5度了,你就送她来我这边医院,我来想办法安排检查。”
      “好好好,我们一直都在酒店,昨天下楼买了个包子,我说我去,她说我买的不好吃,她去的。可能排队的时候人多,我不晓得是不是那时候遭的。”陶宝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不慌,不慌,如果温度上来了,你马上带她来,你自己千万千万小心。”
      两个小时后,陶宝带着他老婆来了,两个人脸色都很不好,像是逃难过来的。陈知让也没有精力和他们嘘寒问暖,找了护士过来直接带着他老婆去登记。按道理陶宝这种情况,属于密切接触,也应该去检查,但是医院实在忙不过来,就嘱咐他留在门诊不要走,如果有发热状况就马上给他检查。
      陶宝在门诊呆着的时候一直哭,他原本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但是这次却什么都遇到一块儿了。周围的氛围又这么糟糕,他直接崩溃了。
      兄弟几个人,他结婚最早,但是两口子备孕一直不顺利,去检查了,说是他的精子质量不行,不容易受孕。双方父母一直催他们做试管,他都没去医院做。一来他舍不得他老婆受苦,二来他们还不想那么早要孩子,就一直拖着。这次明明天上掉下来个惊喜,却又撞上这种事。要是孩子和老婆这次没了,陶宝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一个人孤家寡人地活下去。
      陈知让忙完了,第一时间过来找他。
      门诊里看到一个医生进来就被人围住求助,陈知让根本没办法在那里和陶宝说话,只能发消息叫陶宝去外面。站在人少的停车场,两个人半天都不说话,一个是嗓子哑了说不出来,一个是累得说不出来。
      半晌后,还是陶宝先问,“检查结果好久能出来?”
      “别急,怎么都要明天去了。”
      “你这次来多久?”
      “一个月。”
      “我看你妈好像不愿意你来。”
      “她就是怕我出事。”
      “废话!你看现在这边的情况,进来得,未必出得去。你真的不该来的,让让。太凶险了。我看这些医生也累得恼火,就算不得病,也可能过劳死。刚才来给我量体温那个护士,都说不出来话了。”
      “也不是我好当什么英雄。当时安排我们院呼吸内科出四个医生,其他科室一家派一个。我们科室年轻的就三个人,黄国风就不说了,领导不会让他来的。我和周灿,周灿才结婚一年多,老婆还在坐月子,咋好喊他来嘛。再往上都是有家有室的,要不就是老得返聘的。我一个孤家寡人,就该我来的。”
      “你们当医生的,确实……”
      “陶宝,有个情况,你要先有心理准备。”
      “说。”
      “我刚才过来找你之前去问过了,如果确诊了,现在暂时没有床位,只有在门诊将就着。但是门诊现在的情况你看到了,如果交叉感染,更麻烦。”
      “那…咋办……”
      “我有个同学跟我一起过来这边的,他分派的那边医院可能有床位,当然我也不确定,只是可能比我们这边人少一点。等他回我电话之后我帮你问一下。不管有没有床位,你要找个车来,确诊之后转院的事很麻烦,到时候你要自己想办法过去,你老婆是孕妇,更麻烦一点。实在不行,我们又再想办法。”
      他这么一说,陶宝就很紧张了,拿着手机的手都在轻微地抖。
      陈知让厚着脸皮跟高奈说了不少好话,最后高奈找了医院领导签字,才把陶宝老婆转过去。陶宝见到高奈的时候差点跪下给人磕一个。
      陈知让没跟着过去,他不能出医院,只能打电话谢谢高奈。
      后来过了三天,他就在内部群里看到高奈的死讯,原来那天给他回电话的高奈已经发热了,因为没有确诊他就还在参加病员抢救。当时陶宝老婆过去住的就是高奈自己的床位。第二天他还在岗位上坚持了一天,等确诊通知到了,医院让他去隔离,他刚脱了防护服就直接昏迷了,最后没抢救过来——过劳、器官衰竭加上肺炎的并发症,他直接牺牲了。
      陈知让和高奈是同学,但是并不算亲密,读书的时候点头之交,工作以后不在一个单位,甚至因为李婉婷,他对高奈的印象并不好。
      但是现在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就轻飘飘地说牺牲了,他的死讯也不过短短十七个字。陈知让顿时僵硬得连听诊器都握不住。他连续地深呼吸,感觉自己肺部也隐隐作痛。但是这会儿他没有时间来伤春悲秋,病人一个接一个的涌进来,有些严重的来不及确诊就基本可以宣告生命倒计时了。陈知让在这么多的生死之间穿梭,脑子里时不时出现高奈的模样,还有他的婚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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