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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小时候(三) ...

  •   六、

      也许是性格使然,或者年龄相差,童生并不是双子最玩得来的朋友。

      罗川才是。

      罗川竟是。

      他们这一段友谊就和任何一段真挚的同窗情谊一样,差不多的时候入学,念书在一块,誊录在一块,被罚在一块,玩在一块,打在一块。但之所以这样被大人们啧啧称道的原因,似乎是因为这两家的门第,过于悬殊了。

      镇上谁人不知道罗家呢?

      他们都说自己是罗家最受宠爱的幺儿,因为母亲四十岁上头才得的他,老来得子自然偏疼些,但他并不以为然,罗川想,爹娘最为疼爱的应该是二姐罗岚。他觉得自己并不快活,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并没体会到被护短的特殊待遇,反而在任何地方总有人会管头管脚。

      罗川也曾以为任何一个孩子的童年生活都过得如此拘束而无趣,但是这间私塾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记得来到这儿的第一日,爹去后头寻先生说话了,他就看着附近一群和他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闹在一处,正犹豫着,就有人过来问他是谁。他答道自己叫罗川,家里排行第四。

      那孩子听到这儿就哈哈笑起来,对着身边的同伴说“川”这字他认识,就是前几日先生教过的,是个放倒了的三。那孩子讲他听他娘在爹晚归时骂过“同不三不四的鬼混”一类的话,他虽不明白其中含义,但大概不会是什么好话。既然不三不四是句骂人的话,估摸着三四代表了什么吉祥的寓意,罗川名字里又是三又是四的,好处还不被占尽了?

      那群孩子听后哄地笑了出来,罗川虽然并不晓得他们在笑些什么,但也跟着笑开了。这时旁边那孩子就跑过来同他介绍自己:“我叫陆双,叫我双子就好,咱们可有缘分,我的名字可以数两个数,你可以数三个。之后咱们就是同窗啦!”

      随后,罗川开始发现大部分同伴的生活与他并不相同,邻里邻居的要好伙伴总能玩在一处,东家的孩子玩累了跑去西边的住户吃一块饼也是常有的事儿。日头上就这样随便在街里跑来跑去,也从不叫人跟着。家里孩子多的人家就更不用讲了,操持家务都顾不上,就是哪个孩子少吃了一顿饭,也不一定会被发现。

      所以他疑惑。

      他曾经去问过从小带他的林叔这是为什么,林叔蹲下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少爷同他们怎么相同呢?罗家可是在镇上有百年根基的大家,门风严谨也是应该的,自然不会同他们混在一道。”
      他还是不明白,人和人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分别?

      府里的时光太寂寞了,他是不被轻易放出门玩耍的,除了初一十五庙会的时节,二姐三哥偶尔会带着他出去看看热闹的景象,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对着院子里一池的荷花,看着它们开,又败。他觉得美丽,又觉得无聊。

      而私塾里不一样。私塾里有许多同他年岁相仿的伙伴,他们比府里的家丁婢子有趣多啦!伙伴们什么都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一丛刚刚盛开的花朵,哪里可以捉到一只蝈蝈,哪条街上卖的糖人又便宜又好看,全部都会告诉他。在下课后府上还没人来接他的时候,他就同伙伴们在苏先生学堂后面的园子里一道捉蚂蚁、掏鸟窝,窝在园子里最大的那棵树的枝丫上吹风纳凉。

      罗川还记得头一次他爬树的时候,勾破了衣裳,当晚就被爹发现,狠狠训了一通;后来他便懂得了,在玩耍之前要把外衣款在旁边,走时再穿上,这样既不会弄脏,也不会弄破。

      偶尔他们闹腾的动静儿大了,苏先生就会隔着门板扣一扣墙面,大伙儿就被吓得噤声了,毕竟里头苏先生还在给些叫贡生的学生们讲学,听说这要是耽误了,可是会误大事的。但大多时间,苏先生是不管他们的。

      这是他欢喜私塾的第一个原因。

      这些伙伴里同他玩得最好的就是双子。

      先生在讲课的时候,十次里有七次他都在走神,坐在窗边的他不是想着那朵云看上去像糕糖一样又软又糯,就是在听外头有几只鸟在唱歌;而双子则全然不同,每回双子一来就会跑去苏先生那里,问东问西。录句子、诵文章都是一等一的机敏,只是时常家里有事,便有一两天不来听课。

      双子有时会教他怎么分辨谷物,跟他说在地里耕种的情形:如何插秧、如何施肥,如何引水、如何收获,如何除草、如何杀虫。双子说得绘声绘色,罗川甚至可以在脑海里勾画出那样的画面,真是引人入胜,令人想往啊……

      他最欢喜听的是双子说他怎样在田埂上跑,不小心摔下去,沾了满身的泥。就这狼狈模样,也不回家,还紧着找邻里的小孩儿去水塘摸泥鳅、吊虾。其实他更希望的是双子能带他去一起玩,虽然这可能有些困难。其实能够听到就已经很令人满足了。
      这是他喜欢私塾的第二个原因。

      七、

      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但那不重要,罗川强调。

      私塾的里堂其实还有一间女学,听说从前是没有的,在苏先生一家子搬回来之后才设置的,讲书的先生就是苏先生的妻子柳夫人。

      他也见过那些来女学上课的姑娘,听说这是潦南县里唯一的女学,因而不光是太平镇上的大门大户,县上其他有些声望的人家,也多把自家的女儿送来这里念书,似乎知府大人的女儿也时常回来这里听讲呢。他觉得奇怪,赶了老远的路来这儿,都是为了什么呢?

      那些多是些养在深闺的小姐,又腼腆,又怯懦,他有去说过话,但是觉得没意思——她们说的话就和他在府里的生活一样枯燥——但这样的生活是亲切而真实的。他有一点欣慰,但是更多的是对于这种乏味而产生的厌倦——和她们说话就像在和另一个自己说话一样——这显然不是他这样欢喜私塾而不断想来的道理。

      而她们中有一个并不一样。

      是一个梳了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

      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正缠着柳夫人问这问那,不知道是因为还有别的事要忙,或者被问得紧了,柳夫人竟一时答不上来。那小姑娘停了一会儿就笑了,说着:“柳夫人不答我回去也能知道。”随后就跑去接她的嬷嬷那里了。

      她可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罗川猜测,因为屋外没有马车也没有轿子等着她,她只是牵着那个嬷嬷的手,奔奔跳跳地跑出去。走出了一段路,还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和叽叽喳喳的话语,又惬意又快乐。

      和她第一次说话是在一个如同她一般明媚的下午,那时候他们刚刚下了学,就要来院子里玩,便看见那个小姑娘蹲在屋檐下,似乎在给什么东西培土。出于好奇,罗川走过去张望了一下,就是株杂草而已;小姑娘似乎缺乏掘泥的工具,直接用手捧着土,在它周围压了压。他忍不住出声提醒:“这只是棵野草,你在做什么?”

      小姑娘听见他的说话声,转过头望了望他,笑道:“哥哥你不懂啦,这个可不是杂草哦,精心看护,会开花的!”她最后拢了一下地上,满意地拍了拍手,似乎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就站起来,朝着他说:“我是阿尘,来柳夫人这里念书有两个月啦。你叫什么名字?”

      他呆了一呆,下意识地答应道:“罗川,在家排行第四。”他更加确定了,这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些小姐就和他的二姐一样,说话轻声细语,走路婀娜摇曳,看见一只垂死的蜜蜂能够伤感上一整天;她们不会这用用手去捧土,更不会认识路边一株不知名的野草,其实能开出花来。

      后来,阿尘也同他们几个常常玩在一道,阿尘知道的事情真的很多,但是和双子他们也有些不一样,她有时会突然蹦出几句难懂的话来,似乎也是哪本书上有的,他一度怀疑这是由于柳夫人和苏先生给他们讲学的内容不同的缘故,但是在他询问过其他来听讲学的女学生后觉得似乎并非如此。
      真像个迷啊……

      大部分时候都会有一个老嬷嬷来接送阿尘,有时候阿尘会自己跑回家,而偶尔也会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过来。那个男人会先同苏先生讲上一时话,往往说笑一阵;看见他过来的阿尘就会兴奋地飞到那个男人身边,绘声绘色地比划着所见所闻。他猜想那个应该就是阿尘的父亲。

      有一次那男人领着阿尘向外走时就碰到了来接他的林叔,他偷偷扯扯林叔的衣角,问那人是谁。林叔乐呵呵地告诉他那是胭脂铺的掌柜,姓叶。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两三年前他同二姐去胭脂铺时候的场景,依稀记得胭脂铺的掌柜是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没有见过这个年轻男子。但毕竟那时候他确实还小,记忆有些模糊,不太真切了。

      这么说来……那个小姑娘是叫叶尘咯?奇怪又好听的名字,他在心里偷偷笑了一下。

      但是,人与人的关系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罗川知道;对她而言,他并不是什么知心知意的最佳玩伴,她的好朋友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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