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曲风荷

93、赵孟舒又遇露华浓

　　事情要从前几日说起，那天，赵孟舒被朋友带去了个新鲜玩乐的地方。

　　去之前，他问朋友，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朋友没有直说，只神秘一笑，告诉赵孟舒，那可是个神仙洞府，他去了就会明白。

　　赵孟舒被朋友含糊不清的言辞激起了兴趣，便跟着朋友一起出了城。城外有个庄子，靠近京郊一个温泉山庄。他原以为朋友是带他来泡温泉的，还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

　　可等到他踏进平淡无奇的山门，穿过一处幽黑的山穴，进入庄子里头，不由得就愣住了。

　　什么叫别有洞天，赵孟舒这才算真正见识到了。

　　扑鼻而来是一股暖香，这香不是任何一种他知道的香料，暧昧而缠绵，像带着无形的钩子，拉着他情不自禁地往里头走。

　　山穴之后是绮柱重楼，轻纱细幔，朋友见赵孟舒还没进门就呆住了，有几分得意，道：“别急啊，真正的好东西，还在里头呢。”

　　他拍了拍赵孟舒的肩膀，拉着他走了进去。赵孟舒注意到，门口挂了两联字，铁画银钩，笔力遒劲，少见的好字，倒与这个香软的地方有点格格不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赵孟舒低声念了一遍那两联字，觉得有几分熟悉。

　　门内又是另一番景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琴音明明清雅得很，在这种地方却奇异地带上了蛊惑人心的力量。里头人来人外，觥筹交错，男人都带着三分酒气和七分色气，女人都袒胸露乳、衣不蔽体。这里地上铺的是从大食运来的昂贵精美的地毯，里头还放置了各色精巧的摆件，赵孟舒有许多不认得，只是随便看一件，就发现是西周留下来的青铜器，价值连城。

　　这景象把赵孟舒吓了一跳，他浑浑噩噩地跟在朋友身后半步，也不敢随意张望。可朋友进门没多久，便有漂亮的女人端着酒盏，水蛇似的缠了上来。她妖娆地伸出嫩藕似的胳膊，揽住赵孟舒那朋友的脖子。女人自己先饮了口酒，却不吞咽，而是俯身凑到朋友的唇边，悉数渡到了朋友的嘴里。

　　有银丝从两人的口中掉落下来，两人毫不在意地搂在一起，十指紧扣，唇齿纠缠，恨不得融为一体。

　　赵孟舒觉得不自在，猛地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一个赤足的女人。女人咯咯地笑出声来，风情万种：“小哥哥是第一次来么？”

　　女人咬住下唇，看着赵孟舒，她的眼尾有颗红色的泪痣，是个真正的美人。这一瞬间，赵孟舒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脚绵软无力，整个人仿佛要融化在女人的眼睛里。

　　他被女人勾住了下巴，女人凑近了在他的耳边轻轻吹气：“小哥哥，别怕，今晚奴家陪你。”

　　赵孟舒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郎，他也曾去过红栀子灯下的青楼勾栏，可那些地方和这里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后头的事情，赵孟舒便说得简略了。他只道那个地方，出卖色相的不仅仅有女人，还有男人，有温泉，也有赌场，糜烂又奢华，半座山都被挖空了，说是神仙洞府，却是真正的酒池肉林。

　　江慎初听赵孟舒说完，神色已恢复如常，他问道：“孟舒，你在那里面，可有看到磨喝乐？”

　　赵孟舒皱眉，回忆了一遍：“似乎有，我记不太清了。那里太大了，还有很多地方我没有去过，所见所闻到底是有限。江大哥，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声色场所，我没法说清楚我在里面究竟遇到了些什么，出来以后，我感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朋友说，若是我喜欢这里，可以和他一样，签下一份文书，交上五百两银子，以后不仅可以自己来，届时，他还能带我去玩些更有意思的。不过，我不觉得那里有什么好，相反，我觉得非常不安，于是便以家中正在议亲为由，拒绝了他。朋友很是遗憾，他在带我离开后，嘱咐我今日之事，千万不可为外人言。”

　　江慎初见赵孟舒十分紧张，便笑了笑：“你这情形，倒与我当年在渝州的遭遇类似。”为了安抚赵孟舒，他将自己当年在渝州遇到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直把赵孟舒吓得一愣一愣的。

　　赵孟舒听完后，呐呐道：“我听我爹说过这件事，却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么多曲折。”

　　江慎初神色仍旧温和：“正是，如今宋仲舒还出逃在外，这么些年下来，也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如今看来，这件事分明还没完。”

　　赵孟舒赞同地点头，江慎初又道：“既然如此，孟舒，你这些日子，一定要提高警惕，注意安全。你既然拒绝了那朋友，说不定，这几日一直就有人暗中跟着你，看你是否会把消息透露出去。今日你来找我，这件事说不定已经落到别人眼中了。”

　　赵孟舒神色一变，江慎初忙道：“你放心，我会暗中派人保护你的，你待会离开江家，带点东西走。我这儿还有个养蛐蛐的罐子，不是一般的物件，你先拿去。”

　　江慎初把这个罐子送出去，还有些舍不得。毕竟当年，他可是用这个罐子养出了好几只常胜将军。他被外放到渝州去做知县时，也不忘把这只罐子带走，从渝州回汴京来，丢了不少东西，也没丢这只罐子。

　　虽然现在他早没了时间去养蛐蛐，但依然对这个罐子充满了感情。

　　赵孟舒拿着罐子，仍旧十分不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江府。

　　江慎初把今日从赵孟舒这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四哥。江家三位成亲了的郎君，都已经在外头另开了府邸，只有逢年过节或是遇到了重要事情才会回来。故而，现在还在江家里头住的只有江慎初和江慎行，不过，待江慎初成亲后，也是要搬出去的。

　　江家四郎听完，立刻准备暗中派人去查了这件事。

　　江慎初则道：“四哥，我想，赵孟舒的安全，也得请你多费心了。”

　　江家四郎点头，又道：“这件事情，先不急着告诉祖父，祖父最近身子不太好，这些事情，先不让他操心了。你得了机会见着顾珩之，倒是可以同他说两句，请他把话递给顾相公。”

　　江慎初道了声好，便离开了江府。他今日同薛木青约了一起吃晚饭，顺带也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薛木青听完，顿时连吃饭的兴致都没了，她眉头一皱，就想到了李三郎，不由忧心忡忡地道：“我真害怕露华浓的势力没有被完全除掉，赵小郎君那日的所见所闻，与当年之事，倒像了个七八成。”

　　江慎初给薛木青夹了点菜：“正是，不过要是早知道你听完了就不吃饭，我便等你吃完再说这件事。你先别着急，这件事得慢慢来查，先把饭给吃了。”

　　薛木青心不在焉地又扒了两口饭，然后放下了筷子，问：“这件事情，你预备怎么查？”

　　江慎初道：“先从赵孟舒的朋友身上入手，我想想办法，看能否混进那个地方一次。”

　　薛木青点头：“只是以你的身份，怕是有点难。谁都知道，当年一手把露华浓一事揭开来的人是你，若这真是当年故人做的事情，你想要混进去，只怕是难上登天。这件事，还是我来想办法。”

　　江慎初有几分不放心：“可你……”

　　薛木青叹了口气：“当年魏景韫在紫宸殿上闹了那么一出，我在汴京哪里还敢以真名示人。放心，我去查这件事比你会方便许多，你先不要打草惊蛇，这样我也能多点时间。”

　　因薛木青身份特殊，江薛二人的亲事筹备的十分低调，鲜有人知道，常春儿话本里的那个传奇女商人，就是顾相公的女儿，还与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江慎初思量再三，答应了薛木青，道：“你千万小心。”

　　薛木青一笑：“放心，有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先与你商量的，不会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拿命去冒险。”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知道人死如灯灭，而尘世还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如今再没有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他们都学会了惜命。

　　薛木青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临近年节，才找到了个线头。

　　就在同时，寇淮安率北伐大军班师回朝。

　　庆历帝和顾长怀亲自出城迎接，年轻的将军甲胄上寒光凛冽，他带着北方的风沙和鲜血，回到了富丽繁盛的汴京。同寇淮安一道回来的，还有他父亲寇老将军的骸骨。

　　庆历帝道寇淮安甲胄在身，见天子不必行叩拜之礼，但寇淮安依然单膝跪地，以军礼拜见庆历帝。

　　庆历帝亲手扶起寇淮安，这一副君臣齐心的模样，不知是真是假，但看在众人眼里，却是极好的。

　　寇家的将军府已被庆历帝早早派人重新布置过一遍，很是富丽堂皇。可当寇淮安踏进那空荡荡的门庭，却只感到难过，他母亲早逝，父亲也战死沙场，到如今，孑然一身活在世上，连丝牵挂都没有了。外头的人只看见他圣眷正浓，风头无二，可真正关怀他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没过几日，寇淮安便陆陆续续地将在关外阵亡的将士们的亲人接到寇府供养，外人又是好一番赞叹寇将军仁义忠勇，却没人知道，他只是觉得那屋子太大，太寂寞了。

　　还有不少人上门想向同寇淮安说亲，寇淮安不好自己拉下脸来拒绝长辈的好意，便请了他远房的叔公替他出面回绝。那些家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先后被拒，都奇怪得很，纷纷打听为何寇将军不愿娶亲，是否已经有了意中人。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消息，这位寇将军，怕是真的已经有了意中人。据说，寇将军原本可以提前两日回到汴京的，只是，这两日的行程耽误在了居庸关。居庸关有家奇怪的酒楼，里头只做苏帮菜，生意差得出奇，却一直没有关门。

　　寇将军到居庸关的时候，在那座酒楼外一个人站了整整一夜，连一直跟在身边的副将都没有带。那晚居庸关还在下雪，第二天酒楼里采买的伙计出来，乍看到了个雪人，半个腿肚子都陷到了雪里，发间眉梢都是雪粒，还吓了一跳。

　　伙计忙扶着他从雪堆里站出来，利落地拍去他身上的雪，道：“这位客官，这几日雪太大了，小店不开门。”

　　伙计想请这位奇怪的郎君进屋里坐坐，喝碗热牛肉汤驱寒，郎君还没答应，他那位老板娘却不知怎的忽然下楼来，还喊他：“小成，你还是别扫雪了，干脆去收些干净的雪水封到那鬼脸青花瓮中去，留着明年开春酿酒。”

　　老板娘走到门口，被北方一吹又缩回了门内：“哟，好大的风。”

　　小成刚想说门口有个郎君，让老板娘煮碗热汤面，却发现那位郎君神色一变，制止了小成，落荒而逃。自始至终，老板娘也没瞧见门外站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