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曲风荷

74、顾长怀首遇薛木青

　　薛木青有意周旋，好拖延时间，便干脆答道：“好，只是这件事情，我做不得主，需要去请示顾相公和江相公。你可千万别急着给江郎君喂些什么，若是江终出了什么事，你绝不可能活着离开汴京。”

　　观自在一眼就看破了薛木青的盘算：“我不管你要去找谁，我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我没有看到我想要的东西，你就来给江小郎君收尸吧。现在，你们都退出去，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浊气都脏了我的丹炉房。”

　　江慎初此刻被观自在擒住，仍旧道：“观道长，你这尸气冲天的丹炉房，还怕什么浊气。还有，难道你以为抓住了我就能威胁到我祖父他们吗？你是不是对他们有什么误解，政事堂的相公们最擅长的就是大义灭亲和翻脸不认人了。你在宫中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以为，他们会让你活着离开汴京吗？你捏着我一条命，也就只能吓一吓薛菀，还不过是因她对我……”

　　“闭嘴！”还不等江慎初说完，薛木青就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江衙内的脸皮上面是浇了一层铁水吗，怎么厚成这个样了。

　　观自在倒是笑了笑：“江小郎君真是个妙人，想必变成了鬼，也是个风流鬼。”

　　江慎初颇为不赞同，他这么痴情，怎么会是风流鬼。只是他刚想据理力争一番，就被观自在一掌打在后脑，晕了过去。

　　“你干什么？”薛木青被观自在这动作吓了一跳。

　　观自在冷冷地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薛木青：“你只有一个时辰，现在，带着禁卫军从丹炉房里退出去。”

　　薛木青无可奈何，依言往后退，她的动作很慢，目光一直落在江慎初身上。

　　江慎初正倒在观自在的怀里，眼睛紧闭，失去了意识。观自在的警惕性很重，即便是这样，他的匕首还悬在江慎初的脖子处。打晕江慎初，就像是嫌弃他话太多似的。

　　江慎初也确实话太多了。

　　薛木青已经退到了门槛边，只需要再往外迈一步，她就退出了丹炉房。

　　“可否要给观道长关上门？”她忽然问了一句。

　　观自在眉头一皱：“别废话，出去！”

　　薛木青呼吸忽然一顿，她发现江慎初的眼睫毛眨了眨。

　　然后，江慎初的手迅速抬起，扣住观自在的手腕，把观自在的手腕往后一掰，清脆地一声响，想不到江小郎君的手劲还挺大。

　　“还在等什么？”江慎初吼了一声。

　　禁卫军这时候立刻一拥而上，迅速将观自在擒住。

　　真是出人意料，江小大人那么个废话连篇的人，动起手来却意外的干脆利落。

　　他在禁卫军们上前后，就退到了薛木青身旁，神色平静：“通知政事堂，妖道观自在已在灵宝观擒获。”

　　江慎初顿了顿，又道，“鉴于观自在诡计多端，不如先将他搜身后绑好，再关到牢里去。”

　　观自在身上带着不少东西，除了两把匕首，一些道家的符箓，一个钱袋，确实还有三个小瓶子，里头装的都是丹药。

　　江慎初想要打开，却被薛木青制止了：“小心有诈，还是拿到太医院请太医去看。”

　　江慎初听了薛木青的话，觉得有道理，便将这三个瓷瓶放在了一边。

　　观自在已经被五花大绑，连嘴巴里头也塞了一块布，他见薛木青谨慎成这般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可他被绑得太紧了，根本咧不开嘴，这模样倒有几分滑稽。

　　这时候，顾长怀亲自带人到了灵宝观，同行的还有京兆尹，江一沉则留在政事堂。

　　看到顾长怀的时候，江慎初有点紧张，他偷偷瞄了一眼薛木青，薛木青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向顾长怀和京兆尹等人福身见礼，又简单将情况进行说明。

　　顾长怀在薛木青说话的时候，一直听得很认真。他神色温和，却没有江慎初想象的大喜大悲，他就像一潭古井，潭水幽深，不论多大的风也掀不起一丝涟漪。

　　薛木青说完，顾长怀道：“今日要多谢二位，若没有二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到观自在。只是，此事到底牵连甚广，还希望二位不要声张。”

　　薛木青忽然想起观自在的话——你们不能对真正的罪魁祸首做些什么，所以才一定要捉住我。

　　那数百无辜人命究竟要算到谁身上？

　　支持观自在炼制忘忧蛊的太子？变成了个食人血肉的怪物的官家？把观自在引荐给太子的魏景韫？

　　谁都脱不了干系。

　　薛木青抬起头，与顾长怀四目相对：“斗胆多问顾相公一句，数百无辜丢了性命的普通百姓，这笔债要由谁来偿？”

　　顾长怀明白薛木青的担忧，他没有正面回答薛木青的问题，只道：“朝廷不会欠天下万民一个公道的。”

　　公道二字，掷地有声。有罪者会被制裁，含冤者终将沉雪。

　　京兆尹笑呵呵地拍了拍江慎初的肩膀：“江终干得不错，虽然今日没有来上任，但到底还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后生可畏啊。”

　　京兆尹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夸赞江慎初办了件漂亮的差事，还是在讽刺江慎初，第一天去衙门里点卯上任都忘记了。

　　江慎初这下终于不再偷偷摸摸地打量顾长怀和薛木青了，他先是一愣，然后干巴巴地挤出了个笑，看着他的顶头上司：“……大人有所不知，我正要去京兆府衙门，在路上的时候经过灵宝观，一时察觉状况有异，所以才进来察看一番。”

　　京兆尹有些吃惊地“哦”了一声：“那京兆府衙门里的人办事也愈发不靠谱起来了，连官服都还没发给你，让你穿这一身衣裳就来上任了？”

　　江慎初低头，他身上穿的还是蹴鞠时的那件衣服，因为救火，上头还蹭了不少脏污血迹，袖口衣角也都被撕裂了，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给他个破瓷碗，他都能坐到桥洞底下去乞讨。

　　京兆尹见江慎初脸红了，也不再拿他逗趣：“罢了，今日便放你回去休息，明日收拾利落了，再到衙门里来报道罢，我京兆尹衙门里，不收仪容不好的人。”

　　江慎初瞧了一眼京兆尹那圆滚滚的肚子，又看了一眼他旁边芝兰玉树的顾相公，总觉得京兆尹大人这句话特别没有说服力。

　　京兆尹看到了江慎初的眼神，咳嗽了一声：“你你你……你是没赶上本官年轻的时候，本官年轻的时候，那骑马走过御街，能有一堆小娘子往我身上砸鲜花香囊，不信，你问顾相公！”

　　顾相公轻轻一笑，说道：“是。”

　　京兆尹又叹息一声：“现在年纪大啦，岁月不饶人。”

　　江慎初铁了心要在他的顶头上司的心口上再捅一刀：“那为什么顾相公就能够……”

　　“你快走，快走！快回去换衣服去。”京兆尹大人觉得自己挖了个坑，然后自己又跳了下去。

　　江慎初笑容满面地朝京兆尹和顾长怀一揖，然后和薛木青一同离开。薛木青抬脚就往灵宝观外面走，却被江慎初拉了一下：“你不是回来拿东西的吗？”

　　薛木青第一次觉得江小大人记性竟然如此之好。

　　这倒有点不妙。

　　顾长怀缓步走出丹炉房，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薛木青的背影上。薛木青和江慎初并肩走着，江慎初眉飞色舞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薛木青听得倒是认真，时不时还能露出一个笑。

　　京兆尹腆着他圆滚滚的肚子站在顾长怀身边，顺着顾长怀的目光看过去，啧了一声：“江相公把他家宝贝疙瘩塞到我这京兆府衙门里来，可把我害惨了。”

　　他以为顾长怀是在看江慎初。

　　京兆尹半天没有听到顾长怀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江终这孩子，在蓬溪县磋磨了一年，现在倒是长进多了。”

　　等到江慎初和薛木青的背影消失在一丛翠竹后面，顾长怀又出了一会儿神，才道：“走吧。”

　　京兆尹正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夸江慎初，冷不丁听到顾长怀一声走，还半晌没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才道：“嗳，好，走。”

　　薛木青到底还是没有住进江家，她在汴京找了一家舒适又方便的客栈，并再三向江慎初保证，不会不告而别，否则以后吃耍鱼辣羹里面都没有鱼。

　　江慎初看着薛木青的眼睛，笑容有几分苦涩：“阿菀，你看你，撒个谎都撒得这么漫不经心，你是准备今天晚上走，还是明天早上走？”

　　薛木青眨了眨眼睛，一笑：“你放心，我说了不会不告而别的。”

　　江慎初叹息一声，他心里明镜似的，现在的他，根本留不住薛木青：“你只要记得，我永远在这里等你就好。我说过，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低头。你走到什么地方，见识到了什么有趣的风物人情，给我写封信吧，让我知道，你还好好的就行。”

　　薛木青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行。”

　　江慎初陪着薛木青安顿好，方才回到江家，他照旧先去看了一眼江月度，再回到自己的房中。

　　月上中天，薛木青整理好行囊，找到客栈掌柜，将一封信交给他，并嘱托道：“这封信是给江相公府的小郎君的，若是三天内他没来这里找我，你便把这封信送到江府去吧。”

　　薛木青给了客栈掌柜一块碎银，掌柜笑呵呵地把那块碎银子推了回去，道：“实不相瞒，那位江家小郎君走时也给姑娘留了话，他说，他知道你打的是告而别之的主意，只是，希望姑娘的告别信里能多写几个字。还有，请姑娘记住他说过的话。”

　　薛木青抹了一把额角上冒出来的冷汗，她讪讪地笑了，对掌柜的道：“那掌柜的等我再添两个字。”

　　薛木青又把信拿了出来，她这封告别信比上次在青溪镇写的那封可要长多了，先是对江慎初表示了一番感谢，又对江月度表示了一番关心，还请江慎初以后见到顾珩之和玉枝公主他们，替她说声再见。最后笔锋一转，含蓄地表示了自己还是要回渝州的打算。

　　但她知道，这里面没几句是江慎初想要看见的。

　　薛木青拿着笔杆子思索了良久，终于揉了揉眉心，在信的末尾又加上了一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待墨迹干了，薛木青满意地将信纸叠好，又塞回信封，重新用了火漆封口，然后交给掌柜。

　　她终于可以离开汴京了，汴京城没有宵禁，这个时间点，汴河沿岸还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薛木青提前雇好了一辆马车，就等在客栈外。只是，她上了马车，却发现车内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深色锦衣，正端着一盏茶，低着头，轻啜了一口，仪态是贵族门庭里长年规整出来的优雅。

　　薛木青回头，看向马车夫，问：“我是不是弄错马车了？”尽管她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男子抬头，对薛木青展颜一笑：“不，薛菀，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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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意思是“还有许多心里话都不说了,只愿你多保重切莫受饥寒. ”
江衙内拿到信之后，开心地跳跃旋转三周半，江月度拿过信，问他：“让你多吃饭，这有什么好乐的？”
江慎初嗤笑一声：“你懂不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啊，阿菀这是含蓄地在向我表白呢！”
薛木青：“……”我没有，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再多吃一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