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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除夕夜风雪夜归人 ...

  •   此刻的江家五郎并不能领会他那四位哥哥的苦恼,他正满心欢喜地牵了骆驼走去灵宝观。

      朔风阵阵,今夜恐要下雪。

      灵宝观里的道人居士们,也简单地凑了些份子钱,准备了不少瓜果糕点,相约一起守岁。这些人多是游方道士,行走过许多地方,说起四处见闻来,十分有趣。薛木青是少有的女居士,模样又生得好,自然多得了几分照顾。吃东西时,大家都先让一让她,一起围炉守岁的时候,也把最暖和舒适的地方留给她。

      薛木青接连道谢,心里感到十分温暖,这个年,如此也过得不寂寞。

      薛木青听别人说了一会儿话,也将西施鱼的故事隐去了真实人名,当个传奇说给众人,并道:“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傩术,竟不知傩术可以神奇至此,实在是震惊。”

      有个游方道人说:“傩术和道术同也不同,道修的是己身,而傩则需要去借助外物的力量。道术中虽也有引雷之类借助自然之力的术法,但最终强调的还是自身实力的提升,由道生万物,最终万物还是要归于一。傩术则不同,我曾在洞庭之地见过傩师请灵,实在是玄之又玄,玄之又玄啊。”

      薛木青又将自己看到鬼戏一事说与众人,并问道:“诸位可听说过忘忧蛊?据说,能够使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这问题一时问住了众人,道士们思考了半日,也不知道答案,心里头却不由得对这个女居士的印象大为改观,原以为是哪家逃婚出来的小娘子,没想到竟谈吐有礼,进退有度,难为的是还有些真才实学。

      见大家讨论了一会儿,都说不出与忘忧蛊有关的事情,薛木青也不觉得失望,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继续听众人分享江湖百态,听得津津有味。这是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光怪陆离,妙趣横生。也许终其一生,她也不会经历这样的生活,但这反而让她听得更加认真。

      见炉火渐微,薛木青起身,想添些炭火。蓦然抬头,却发现外面开始落雪了。北方的雪很轻,像鹅毛,像飞絮,在夜色里旖旎又温柔。

      不过真正让薛木青感到意外的,还是正站在门外面的江慎初。他穿了件黑色的大氅,牵着匹高大的骆驼,雪落到他的鬓角肩头,落到他挺拔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唇角,还有长长的睫毛上。

      薛木青看到站在雪中的江慎初时,不知怎的,骤然眼睛一热。

      她匆忙向席上众人道谢,称有朋友来访,便匆匆出去了。

      江慎初见她一路小跑过来,柔声道:“慢点,我就在这里。”

      薛木青到他跟前,仍旧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你怎么来了?”她轻拂去江慎初肩头的雪,“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叫我一声?”

      “在看你。”

      看你和那群游方道人谈天说地,看你静静聆听故事时动人的眉眼。

      江慎初的目光比最美好的月色还要温柔,他微笑着的唇上还有小小一粒白色雪花,又慢慢融化在唇间。

      薛木青微微一愣,叹息一声:“你等我先替他们加些炭火罢。”

      薛木青替守岁的道人们加了炭火,便笑着向他们道别。原本刚刚才以为她真是个清修的女道士的众人,现下又觉得,这怕还是个逃婚的小娘子吧,情郎都等在外头了。不过,这也是个有些本事的逃婚的小娘子。

      江慎初看她衣衫单薄地走出来,道:“怎么不加件衣服?”

      他欲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薛木青忙道:“不用了,衣裳就在房里,走几步路便到了。”

      江慎初点点头,与薛木青并肩走回云集山房。薛木青进屋忙着给江慎初热姜汤,江慎初则把他放在骆驼背上的东西一件件拿下来。

      两份知味斋的松子云片糕,云片糕白如雪,薄如纸,柔可绕指,抖落成片,香甜软糯,滋润细软,是最受汴京城少女喜爱的糕点。

      一匣子集品堂的首饰,梳妆匣镂刻桃花,共有三层九个小抽屉,每个小抽屉里都装有一件首饰,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莲花分心、竹节纹玉簪、兰花蕾形耳珰、白玉禁步、红珊瑚手钏……在江陵府时,江慎初就想给薛木青送了。

      一块松烟墨,三匹鲜亮的锦缎,各色礼物,不一而足。

      薛木青端着碗姜汤出来时,被堆了半张榻的礼物给惊的差点把一碗姜汤给全洒了。

      江慎初笑眯眯地接过姜汤,并道了一声:“小心。”

      薛木青看着这半榻礼物有些头疼。

      今日上午,她方收下占了另外半张榻的礼物——来自顾珩之。除了和江慎初送来一般多的衣裳首饰,还有一些珍本的书籍和字帖,最珍贵的是一份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真迹,薛木青看到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你们汴京人,都,都是这么过年的吗?”按照官员俸禄算,这十有八九……得有额外的灰色收入支撑,才能负担得起啊!

      多么痛心疾首的世道,薛木青叹息,难怪当年她外祖父毅然辞官,庙堂之上,已尽是狴犴为官。

      江慎初灌完一碗姜汤,不明白薛木青想问什么,道:“嗯?”

      薛木青叹了口气:“我原没想到,你们送年礼都送的这么贵重。我只是手抄了一卷《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一卷《道德经》,放到太上玉晨大道君面前开过光,现下送你们,倒显得小气了。”

      江慎初没想到薛木青也给他备了年礼,不由得喜上眉梢:“不小气,好得很,我很喜欢!我送的都是些俗物,倒是你这个很好,多谢,多谢!”

      薛木青闻言,便拿出一个竹匣,交到江慎初手中。

      江慎初接过竹匣,打开便闻得一股清香,混合着竹子本身的淡香、墨香和附在纸张上的檀香。江慎初翻开放在上面的《道德经》,薛木青一笔柳体字,筋骨潇洒,抄经也抄得神采飞扬。

      竹匣里除了两卷经书,还有几个护身符。

      薛木青:“这护身符也是在道观里求的,虽然说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到底是求个心安。我给江相公、江娴还有沈大人都求了一个,皆放在里面。还有多的,你也可送给亲戚朋友。我听说,在汴京,灵宝道的护身符还是很难求的。我近水楼台,就多求了几个。”

      江慎初此刻看向薛木青的眼睛亮的能反光:“阿菀,你怎么这么好?”

      薛木青被江衙内亮得吓人的目光给唬的退了两步。

      江慎初妥帖地将竹匣收起来,对薛木青道:“我今日从那西夏商人手里把骆驼借来了,先带你去骑骆驼,然后再去汴河看烟花。”

      江小大人觉得自己这个安排十分圆满。

      薛木青犹豫地问:“你……不用在家里守岁?”

      “我今天陪你守岁。山不来就我,我就山便是。我家中兄弟姊妹不少,少了我一个,也并无多大事。况且,我也是同他们一起吃了饭才溜出来,长辈们早已一一拜过,只有我几个兄长,不陪他们才好。”

      薛木青看向江慎初的目光微微一变,她有话想说,却艰难地咽了下去。这样好的时候,说这些干什么呢。

      江慎初察觉到薛木青的神色微变,忙道:“你莫要想太多,朋友一场,我也没有看你一个人在异乡里守岁的道理。”江慎初笑着指了指骆驼,“走吧,骑骆驼去,明日那西夏商人就要取回去了,我可只借来了这么一回。你换件轻便的衣服,再穿上件厚实的斗篷,我们这就出发。”

      汴京的夜晚美丽繁盛,江慎初带着薛木青骑骆驼走过御街,上了桥,到一处码头前,看了烟火。很多年以后,薛木青再回想起来,这也是她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除夕夜。

      江慎初回到府中,被他那红着眼睛的四位兄长捉了个正着。

      江家四郎最先凑过来闻了闻他的衣裳,道:“奇怪,没有胭脂水粉味,怎么还带了点檀香?”

      江家大郎沉着一张脸:“江终,你今日去哪里了?”

      江慎初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出,立刻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来:“我去了灵宝观。”

      四位郎君惊地一个趔趄,江慎初拿出竹匣,打开取出了一个护身符:“去给祖父祖母求了个护身符。”

      “啊?”江家四郎问,“那我的松烟墨你拿到哪里去了?”

      “什么松烟墨?”江慎初疑惑地皱眉。

      江家四郎哭丧着脸:“我的松烟墨啊……”他哭嚎的声音还没落下,就忽的跑过来要抢江慎初的护身符。

      江慎初反应极快,抱着竹匣就跑,江家四郎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看着满院跑的两个弟弟,江家二郎十分忧愁:“大哥,我们是不是没有五弟妹?”

      江家大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摇头是说不是,还是说没有。江家二郎看着还在胡闹的两个弟弟,打了个哈欠,便决定去睡了。他一个有媳妇的男人,为何要和这两个小子厮混。

      江慎初摆脱了江家四郎,便去祠堂里看江月度。

      江一沉的禁足还未到期,即便是除夕,她也只是出来吃了个饭,便又继续回祠堂思过。

      江慎初把护身符交到江月度手上:“薛菀送的,求个心安。”

      江月度接过护身符,仔细看了看,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替我谢谢她,怎么,她也来汴京了?”

      “是啊。”江慎初眼睛亮了亮,“后天宫宴,阿姊你可还能进宫?”

      江月度点点头:“我有大半年的时间未在人前出现了,这次宫宴,说什么也要去。”

      江慎初有几分犹豫,却仍旧道:“阿姊,我……我前几日与寇大哥见过面,寇大哥人真的很不错。过两日,他便要来我们府上了,到时候你好好看看他。”

      江月度原本就苍白的面色这下更加白了几分,她有几分仓惶地抬头看着江慎初:“你是怎么看待我和沈无定的呢?你的姐姐和你的挚友,还是……”

      “莫要说了,阿姊,那天祖父的话,你不记得了吗?”江慎初把手放在江月度的肩膀上,“阿姊,大义在前,小情在后,更何况,在三危山的时候,沈无定就和你划清界限了。”

      江月度的眼泪夺眶而出:“江终,有一日若有人逼你在薛菀和大义面前做选择呢,你会怎么选?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江慎初沉默了很久很久,寂静的祠堂里,只有江月度的抽泣声。

      赴宫宴那日,江月度仍旧是那个汴京贵女,云鬓高耸,顾盼生辉,一举一动皆是仪态万千。每个人都有一张面具,旁人不会知道,面具之下,藏了一颗多么柔软又千疮百孔的心。

      宫宴结束,江月度回江家,带来了两个消息:“宫宴之前,官家出现了一小会儿,虽然气色不好,但在太子和观道长的陪伴下,已然能够下地走路了。”

      难道忘忧蛊真的有效?缠绵病榻半年的官家,已经能下地了,再调养些许时日,兴许上元节后,官家就能上朝。

      江月度带来的第二个消息,是关于玉枝公主的:“宫宴上玉枝公主没有出现,听说是生了重病。”

      江慎初皱眉:“怎么官家刚刚好了些,公主又倒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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