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曲风荷

62、金风玉露故人相逢

　　江慎初最后又整理了一道衣冠，终于决定推门而入。

　　这时候，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薛木青挽着玉枝公主的手，将她送到门外，她正低眉浅笑，抬头时，猝不及防对上一脸错愕的江慎初。

　　薛木青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敛去，堪堪僵在了脸上——她总是能够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遇到江慎初，跌落岩洞那次如此，春风院那次如此，就连今天也是如此。

　　玉枝公主的目光只在江慎初身上堪堪一扫，便落到顾珩之身上，她丢开薛木青的手，快步走到顾珩之跟前，怒道：“顾珩之，你这个禽兽！”

　　顾珩之风度翩翩地摇着折扇的手一顿，他素来冷静从容，处变不惊，此刻也被玉枝公主呛得咳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睛：“敢问公主，我做了什么，竟被你如此误解？”

　　薛木青上前两步，干笑着想要和稀泥把事情糊弄过去，却还是慢过玉枝公主：“你可知薛菀倾慕于你良久，她的心上人明明是你，你为何骗我她是江终的心上人？”

　　“啊？！”顾珩之和江慎初俱是一脸震惊。

　　顾珩之合起折扇，用扇柄敲了玉枝公主的额头三下，无奈道：“你呀你，这脑袋真是白长了。也怪我，小时候不小心把你推到水里，没想到，脑子就这么烧坏了。”

　　玉枝公主捂住脑袋，不满地瞪着顾珩之。

　　顾珩之将玉枝公主拉到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木青：“薛菀，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待我回去便告诉父亲，请他为我俩合个八字，择良辰吉日，去渝州下聘。”

　　薛木青五味杂陈，此刻也不知摆出什么表情来，眼看着顾珩之要带玉枝公主走，才挤出了句话来：“顾郎君，今日原本就是你不厚道。”

　　顾珩之笑了笑，不置可否，仍旧带着玉枝公主离开。

　　玉枝公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向江慎初，把薛木青说顾珩之的话又给江慎初再说了一遍：“当初是我有眼无珠，错把浪子当良人。”

　　玉枝公主把话说完，心中忽然卸下了一块石头。她此刻再看江慎初，分明是普普通通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当初看到江慎初，竟觉得他在发光。

　　顾珩之有几分惊奇地看着玉枝公主：“薛菀同你说了什么，你竟开窍了？”

　　玉枝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与她也是同病相怜。情之一事，要的是你情我愿，我是一国公主，何苦要自降身份，白白倒贴，惹他人笑话，难不成世上的人个个都是瞎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好不成？”

　　顾珩之虽然暗叹，你和薛菀可不是同病相怜，但看到玉枝公主能放下这段感情，他未尝不是欣慰，便未点破，只道：“走，我得带你给灵宝天尊上香。天可怜见的，你瞎了这么久，终于把眼珠子找回来了，感谢太上玉晨大道君，我都要信灵宝道了。”

　　玉枝公主暗自怒道，呸，你才眼瞎，你们那些赞叹顾珩之谦谦君子的人才是眼瞎。她十分嫌弃地避开了顾珩之：“我才不去呢，今晚我要去看官家，好了却你一桩心事。”

　　顾珩之跟在玉枝公主身后，眉眼里都是温柔缱绻的笑。

　　玉枝公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顾珩之眼里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尽，此时此刻，温柔尽显：“怎么了？”

　　玉枝公主背着手，狡黠一笑：“其实我知道薛菀今日同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呢。她和江终，两个人倒也般配。”

　　顾珩之没有想到玉枝公主会说这样的话，他微微一愣，玉枝公主继续笑着道：“顾郎君，从此以后，我也不去找江终麻烦了，日子无趣，只能找你的不痛快了，好不好？”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难不成还能说不好。”顾珩之颇为无奈，揉了揉玉枝公主的头发，“送你回宫，今日可以给你带一份蜂糖糕，但不可以多吃。”

　　玉枝公主走远了，被她轰出来的道士和居士便都回了山房，连赵孟舒和周子期，都识趣地趁此机会溜走了。并非不是好奇，只是就怕事后江慎初恼羞成怒了，算计他们出气。

　　偌大的地方霎时就空荡荡起来。风过幽篁，恰似有人在呢喃低语。

　　江慎初和薛木青一人站在门外，一人站在门内，隔着一道门槛，却又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薛木青不自在地避开了江慎初灼灼的视线，艰难地同他打招呼：“江，江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

　　江慎初颔首：“是啊，说不定下次再见，就要在顾郎君的喜宴上了。”

　　“不，不是……”薛木青试图解释，“那是方才我逗玉枝公主的话，江大人莫要当真。”

　　江慎初轻轻笑了，他哦了一声，语调上扬：“那阿菀来汴京这么久，怎么都不来找我一叙？”

　　薛菀揉了揉眉心，她来汴京原本就为调查灵宝道，自然不好太过招摇，顾珩之也叮嘱过她，不要随便出去。更何况，退一万步说，难不成她要跑到江相公府去说，我和你家小郎君认识，特意来看看他？

　　“我，我并不知道江大人已经回汴京了，自然不好冒昧登门拜访。”

　　江慎初叹息一声，看向薛木青的目光带着谴责和委屈：“我自然相信你与顾珩之是清清白白。阿菀慧眼独具，怎么会看上顾珩之那种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呢？只是，阿菀，我们也算一起出生入死过，当日你不辞而别也就罢了，如今更是一副不欲看到我的模样，让我好生伤心。”

　　薛木青为难地道：“我并，并没有不想看到江大人……”

　　江慎初眼睛一亮：“当真？”

　　薛木青骑虎难下，只能答：“当真。”

　　她真怕江慎初问她有多真，那大概是比街边那个玩杂耍的赶趁人手里那把假的青龙偃月刀还要假吧。

　　江慎初听到薛木青肯定的答案，笑眯眯地道：“如此甚好，我就知道阿菀心里有我。既然如此，今年阿菀便来和我们一同过年吧。”

　　“啊？”薛木青皱眉，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江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除夕本就是团圆之日，我怎么好去叨扰？”

　　江慎初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我阿姊在渝州时的朋友，孤身来汴京，阿姊与你感情甚笃，不忍心见你一人在外过节，请你到我家一起过年，有什么问题吗？”

　　薛木青有几分佩服江慎初，这胡说八道的本领，让她甘拜下风。

　　薛木青不欲再与江慎初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无论江慎初怎么说，她也没有松口答应，反而问道：“江大人可有大巫的消息？”

　　江慎初虽然被拒绝了，倒也没有气馁。薛木青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薛灵的事情，更是让她对于感情之事愈加抗拒。当初在三苗寨时，他便做好了死皮赖脸的准备。有道是烈女怕缠郎，江大人心里头就放了这么一个人，自然有的是耐心对她好。

　　见薛木青有意引开话题，江慎初也顺着她：“大巫应当在宫中，其中内情，沈无定或许知道，但我回汴京已有半月，却没有再见过沈无定。怕是，为了震天雷的事情，避着我呢。”

　　薛木青此时方慢慢回过神来，发现她和江慎初竟然在门口站了半日，便要请江慎初进来一坐。

　　江慎初笑着道：“如今天色也不早，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今日既然见到阿菀，少不得要尽地主之谊，请阿菀吃饭了。”

　　薛木青原本想要拒绝，但对上江慎初带笑的眉眼，薛木青无奈，只能道一声：“却之不恭，多谢江大人了。”

　　江慎初：“应该的，汴京不比渝州，冬日里要冷上许多，你御寒衣物可准备够了？”

　　薛木青点点头：“前些日子顾郎君送了一些过来，应当是够的。”

　　江慎初听见顾珩之的名字心里便有几分膈应，他疑心自江陵府初遇时，恐怕顾珩之一直在暗中跟着薛木青，襄州相遇，十有八九并非偶然。寻常人自然是看不出薛木青和顾长怀的相像之处，即便看出二人有几分相像，也想不到那么多，毕竟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

　　但顾珩之不同，他是顾长怀的养子，恐怕听说薛木青出身渝州薛家时，便就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对薛木青明里暗里诸般照料，恐怕也是顾长怀的授意。

　　江慎初暗暗摇头，取来了他自己的那件青色缎面的凫靥裘斗篷给薛木青披上。

　　“你……”

　　江慎初低头，小心地将薛木青散在肩头的长发握在手中后，才为她披上斗篷。他系缎带的动作有些不熟练，系了两次方才觉得满意。

　　江慎初系缎带的时候，薛木青垂下了眼睛，她怕一抬头便对上江慎初带笑的眼睛，愈发不自在。可低下头时，却又见江慎初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她很早就发现了，养尊处优又喜爱打马球和捶丸的江小大人有一双漂亮且有力的手。

　　江慎初又替薛木青整理了一番衣裳，方心情愉悦地带着她出去吃了东西。一路上江衙内同薛木青说起许多汴京趣闻，薛木青不由得被这些故事吸引。

　　在相国寺旁，薛木青还见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动物，此物类马，背负重物，头较小，颈粗长，弯曲如鹅颈，躯体高大，体毛褐色，背上似有两座突起的山峰。

　　薛木青惊奇地拉了拉江慎初的袖子，问：“这是何物？”

　　江慎初看向薛木青拉着他袖子的手，轻轻笑道：“这是骆驼，在西域沙漠里，是马匹的替代品。每饮足一次水，可数日不喝水，仍能在炎热、干旱的沙漠地区活动。”

　　“这么厉害？”薛木青没有见过骆驼，听完江慎初的描述，她眼睛都亮了，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摸一模骆驼的背，却又有几分害怕。

　　骆驼的主人是西夏商旅，江慎初同人打了招呼，便和薛木青道：“我已同此间主人说过了，你若是喜欢，可以摸一摸，骆驼性情温顺，放心。”

　　薛木青原本就有几分跃跃欲试，听完江慎初的话，便毫不犹豫地踮起脚，摸上了骆驼的驼峰。

　　江小大人伸出袖子的手又拢了回去，他原本想，若是薛菀不敢，他不介意帮一帮她。没想到，江慎初呵呵一笑，薛娘子的胆子果然大的很。

　　薛木青心满意足地摸了骆驼，偏过头十分兴奋地对江慎初道：“江大人！我摸了骆驼。”

　　语调上扬，笑容明媚，相国寺门口灯火阑珊处，一个薛菀，已经将江慎初的十丈软红点亮。

　　江慎初不由笑着颔首：“是，若是阿菀喜欢，明日我便请这骆驼的主人将骆驼借出一日，带你去城外骑骆驼，可好？”

　　“真的可以吗？”薛木青少见笑的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一脸满足。这时候，别说让江慎初借个骆驼了，就是让江慎初一把火把灵宝观烧了，他也愿意。

　　因着骆驼的缘故，薛木青今晚难得兴致高涨，江慎初将她送到灵宝观，她都还想请他进去喝杯茶，倒是被江慎初以夜深婉拒了。

　　目送江慎初离开后，薛木青方转身，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还一直穿着江慎初的斗篷，刚刚竟忘记还给他了。想到这里，她心里竟有几分惆怅。

　　薛木青怅然地推开房门，未料到，门内早有人等候多时，她霎时脸色一变。

　　屋内打坐之人听到推门声，也睁开了眼睛，看向薛木青：“襄州一别后，没想到薛娘子一直客居在灵宝观，有失礼之处，还望薛娘子海涵。”

　　薛木青泰然走进屋内，点上灯，也盈盈一笑，道：“还要多谢观道长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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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骆驼的独白：我是一只来自西夏的骆驼，这是我第一次到汴京城，这里的热闹和繁华真是出乎了我的想象，难怪北边的辽人一直想南下，还偷偷联络我们西夏一起。今天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有一个漂亮的小娘子来摸了我的驼峰，我是一匹十分英俊的骆驼，想必她也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只是她旁边跟着的那位青年郎君十分讨厌，我看出来他想偷偷牵那个小娘子的手啦，可是没有牵到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娘子是喜欢我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