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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花好月圆江薛喜事 ...

  •   看着踉跄离开的魏景韫,江慎初很是不解,问顾长怀:“顾相公,这是发生了什么?”

      顾长怀没有看落荒而逃的魏景韫,他拿着那块帕子轻轻掸去身上的灰,见江慎初问起,只勾了勾嘴角:“听过楚庄王的故事吗?”

      江慎初思索了一会儿,恍然答道:“有鸟也,三年不鸣,鸣必大。”

      算了算年头,今年已经是庆历帝执政的第六年。这六年,这个看起来毫无作为的皇帝,熬过了上元节之乱,走完了祭天大典,遭遇了黄河水患,经历了雁门关之战,废除了更戍法,甚至到现在,朝廷还在有条不紊地推行着新法。

      他似乎是昏聩、愚钝的,从登基到执政,身边总弥漫着巫蛊的影子。

      他也不是个有铁腕手段的新君,甚至根本无法驾驭他手下那群朝臣。他贬走了顾长怀,却发现还有上柱国,继位以来,竟从来没做过一件快意事。

      哪怕他是皇帝,却没有人肯听他说话。朝廷里最恨党争的人是他,因为被党争架空的权力,原本应该紧握在他手中。

      顾长怀将帕子折成方形,收到怀中,他看着江慎初,低声道:“慎初,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历朝历代的改革者,无外乎依靠的都是统治者的力量。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里说‘君权神授’,这话未必对,但再昏庸的帝王都享有绝对权力。更何况,咱们这位官家,是先帝亲手选出来的,可未必昏聩。”

      顾长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延福宫那名宫女的事情,怕是触到了官家的逆鳞了。”

      不过,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早朝的时候,庆历帝简略说了玉枝公主一事,直接把公主贬去守陵。上柱国似乎想要反对,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顾长怀忽然出列,道昨夜西夏人犯我西北边疆,已被寇将军领兵击退。

      于是朝会的风向立马就变了,转而讨论西北御敌之法。一个公主的婚事,哪里比得过西北的战事。

      只要上柱国愤然甩了衣袍,他一口气哽在了脖子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皇城里永远没有秘密,下了朝,魏相公被官家罚跪了一个晚上,还被罢了朝的事情,就在朝臣之间传了个遍。谣言这种东西,无腿无脚,却比什么都跑得快。尤其是魏景韫还在宫门外,对着顾长怀吐了一口血,这件事,更是为士大夫们茶余饭后增加了许多谈资。

      消息传到宫外,可把常春儿兴奋坏了,他拉着江慎初,喋喋不休:“好一出‘既生瑜何生亮’!魏相公和顾相公原本就是同年,当年若没有顾相公,状元之位肯定是魏相公的,可惜从科举开始,魏相公就处处被顾相公压了一头。‘宫门外魏公吐血三升’,这个戏本子写出来,那肯定得火。”

      江慎初似笑非笑:“你尽管写,魏相公到时候来拆了你的草台班子,可千万别说我认识你。”

      常春儿瑟瑟发抖,忙缩起脖子:“不不不……”

      江慎初拍了拍常春儿的肩膀:“没想到常大哥最近气魄渐长,已经连才子佳人的风月戏文都看不上了,要直接去拿宰相开刀,讽喻时事,很是厉害,江终佩服。”

      常春儿一张脸皱成了个苦瓜,很是滑稽:“江大人您听错了,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唉。”江慎初有几分可惜,“真不谈?国事里也有风月可谈呢。”

      常春儿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拉着江慎初的衣袖:“我们还是来谈谈江大人您大喜那日要演个什么戏吧,您看这出‘花好月圆’如何?喜庆又吉利。”

      江慎初成亲那晚,想要请常春儿带着他的戏班子,晚上去江府里头唱戏。

      听常春儿给他推荐“花好月圆”,江慎初摇了摇头:“不,‘花好月圆’太俗气了,阿菀说,她喜欢你编的那出‘雁门破阵’,铁马金戈,大气得很。”

      常春儿咳嗽了一声:“江大人哟,您见过谁成亲那日会请人来演打打杀杀的边关戏?听我的,演‘花好月圆’,故事好,兆头也好,保管给您唱个满堂彩。”

      最后,江慎初犹豫了半天,还是定了那晚就演“花好月圆”。

      庆历六年三月十五日,宜嫁娶、纳彩、出行、祭祀、祈福。汴京繁台春色正浓,碧桃花夭夭灼灼,正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江小大人与薛家九娘,自渝州相识,辗转数年,总算修成正果。

      江慎初骑着高头大马,去往薛府迎亲。按照习俗,新娘子出嫁要由兄长亲自背出门,原本薛七郎来汴京,就是为了送薛木青出阁。未曾想,临出嫁前一晚,薛木青却忽然道:“去顾府请顾郎君过来,让他明日送我出门罢。”

      顾珩之原本正在吃饭,当即放下了筷子就去了薛府。不过,来送薛木青的,也只有顾珩之了。

      薛蕴在门口等着江慎初,随着一阵阵热闹的鞭炮声,江慎初带着浩荡的迎亲队伍,总算抵达了薛府。

      顾珩之也背着薛木青出了门,薛蕴亲自将薛木青送到了江慎初手上:“江终,我把薛菀交给你了。从今以后,你和薛菀要互相扶持,互相珍惜。有一天,当你两鬓斑白,你会发现,时间不断向前,亲人朋友相继远去,而始终不离不弃陪在你身边的,就是你的妻子。”

      薛蕴又看向薛木青,叹了口气:“薛菀也是,你自小就好强,有什么事情只肯对院子里的枇杷树说。幸好,现在你终于要去‘爱’一个人了。这让你更加勇敢,也让你有了软肋。不过不用害怕,放心把你的后背交给你的丈夫,他会陪着你、照顾你,成为你的铠甲,也成为你的枇杷树。”

      薛蕴这一番话,说得江慎初心口一疼。他紧紧握住薛木青的手,沉声许诺:“阿菀,以后让我来做你的铠甲和枇杷树。”

      红盖头下,薛木青泪盈于睫,她拉着江慎初,临上花轿前,给薛蕴跪下磕了三个头。

      薛蕴亲自俯下身扶起二人,他眼睛里也有泪光,面上却自始至终带着笑:“快起来吧,薛菀,你的心思,外祖父都明白。既然你和江终对着山川大泽共约了白首,你们俩,就一定要真正走到白首。去吧,薛菀,莫耽误了吉时。”

      白先生走到薛蕴身边,也帮忙搭了一把手:“九娘放心去吧,你外祖父还有我们照顾呢。”

      薛木青含泪点了点头,紧紧抓住江慎初的手。

      司礼的小黄门很是有眼色,等着江慎初扶着薛木青要上花轿了,方才扯着嗓子喊道:“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迎亲队伍离开薛府,再次向江府行去。花轿外,喜娘娇声唱着送嫁的喜谣。

      “嫑叫嫑叫,新娘上轿。

      又有锣鼓,又有花轿,

      又有花鞋,又有新帽,

      又有新郎在前头。”

      铜锣开道,鞭炮齐鸣,真是好不热闹。

      江慎初与薛木青在江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热闹熙攘的前院正在演那出“花好月圆”:“府门外三声炮花轿起动,新娘子在轿中喜气盈盈。卫士们鸣锣开道鼓乐齐动,滴滴滴嗒嗒嗒入耳动听。出府门吹的是百鸟朝凤,一路上奏的是鸾凤合鸣。”

      喜宴摆了十几桌,觥筹交错间,顾长怀坐在江一沉身旁,同他讲朝中的新政。寇淮安人在西北,军务在身,不能来也不好来,但让人送来厚厚的贺礼。

      柳梢带着阿姅再次来了汴京,他们昨日就到了,还去京兆府衙门里看了大巫。

      玉枝公主从皇陵里偷跑出来,被顾珩之捉了个正着,她像个偷糖吃被抓到的小孩,讨好地笑了笑,然后轻轻抓住顾珩之的衣摆摇了摇。顾珩之霎时就没了办法,将桌上一道樱桃毕罗推到了玉枝公主跟前。

      这次的喜宴是江月度一手承办的,她足足忙活了半个月,眉眼间却一直挂着笑。方才前院有人说酒不够,她便去厨房又抱了坛酒出来。只是,她刚过了一道月亮门,却发现前头老柳树下站了个人。

      那人半个身子都掩在夜色里,喜宴上明亮的灯火仿佛到了他这里就戛然而止。他独立与人群之外,分外寂寞——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什么也没有。

      江月度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她一时有些踹不上气来,明明连那人的正脸都还没有看到,可她就是知道那人是谁。

      沈无定。

      是沈无定。

      江月度整个人就好像被锁在了月亮门前,向前走也不是,向后退也不是。有些感情就像酿酒,你以为将它密封掩埋起来,就会没了声响,可有一天忽然掀开一角,却发现比当年还要浓烈。

      夜风里,沈无定看着热闹的人群,轻轻叹息一声后,却仍旧露出个笑。几年不见,他还是一副好相貌,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睛里好像落入了温软月光。

      江月度一颗心好像就要从胸口里蹦出来,她见沈无定将要转身,手忙脚乱地往月亮门后面躲,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江娴?”

      听到沈无定声音的那一瞬间,江月度下意识举起了酒坛子挡住自己的脸。

      沈无定朝江月度走过去,脚步声渐近,最终,他停在了离江月度半步的距离。沈无定顿了顿,从江月度手上接过酒坛,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江月度避无可避,有几分仓惶地对上沈无定的视线,很快又闪避开。

      沈无定静静地看着江月度,可惜江月度低头太快,错过了沈无定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欢喜。二人站得分明极近,可中间又像隔了千山万水。

      喜宴上说话声劝酒声鼓乐声愈闹,就衬得江月度和沈无定这边愈静。明暗之间,他二人仿佛去了另一方天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无定才道:“这酒,我就拿走了。”

      江月度一愣:“唔……好。”

      沈无定笑了,他朝江月度道别:“时辰不早了,宫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江月度点头:“好。”

      沈无定闻言,转身向门外走去,一步一步,走得不算快,却一直没有回头。

      江月度在原地看着沈无定离开,恍惚间,她忽然喊道:“沈无定!”

      抱着酒坛子的沈无定立刻回头,仿佛,他一直就在等她这一句话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滴!成亲卡,对不起大家,这是一个没有洞房花烛夜的成亲QAQ
    注:楚庄王的故事就是那个一鸣惊人的故事,《韩非子·喻老》记载,楚庄王言“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什么也没有。”改自朱自清《荷塘月色》“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童谣和戏文,我稍稍都改了一下,原出处在这里
    (1)客家童谣嫑:客家方言词汇,读niao,第二声,意思是不要。叫:哭泣。
    “嫑叫嫑叫,乖乖上轿。
    又有锣鼓,又有花轿,
    又有花鞋,又有新帽,
    又有新郎同伲嬲。”
    (2)那个我编出来的戏文《花好月圆》用的则是豫剧《抬花轿》里的唱段。
    引用的有点多,请大家见谅啦,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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