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倾（卷二）》楼楚

15、变革

　　虽然还没到夜里，街上却还是有人点上了火光，一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很多小商贩将家当拖到路边，支着小棚子，开始叫卖，来往的人有老有少，有贵气的公子小姐，也有寻常百姓。
　　因着两人的身份，墨展与华瑾泠坐在车里，宽敞的车内，两张几案上摆着茶水点心，两人一齐坐在一面。
　　尽管华瑾泠答应了出来，但是气氛还是一再寒冷下来，犹如腊月的寒冬，冻得人瑟瑟发抖。
　　终是墨展挨不住，先开了口：“泠儿，只不比我们小时候了，不能直接上街观赏了，车上虽然看着不甚清楚，不过我晓得你一向眼力极好，若是有哪样东西入了你的眼，我也好差人买下来，博你一笑。”
　　墨展此番的意思，一是想告诉华瑾泠，她的华国还想往常一般繁华，二是想让华瑾泠念及旧情，至于两人的关系能缓解到什么程度，这就由着老天决定了。
　　华瑾泠抿了抿唇，玉手挑开帘子，玲琅珠玑，丝毫都没有受过战争侵袭的痕迹，华瑾泠不知道这是特意做给她看的，还是怎样，冷笑一声，回头对上那人的眼，问道：“只此一处？”
　　“这是什么话？”
　　墨展微微皱眉，这一小处的细微动作自然是逃不过华瑾泠的眼，是了，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师妹了，她是墨国的王上了，华瑾泠心下一沉，不再去看她。
　　墨展见了，自知自己说错了话，稳定了下情绪，抬眼认真的说道：“泠儿，我做什么偏要做这样的事情来迷惑你？让你放心的嫁给我么？不，泠儿，我不需要，我要的，是你真心实意的待我，是出于你的情意，我墨展纵有万般不是，我当可对天发誓，我对泠儿，视如珍宝。”
　　字字真挚，华瑾泠眼里泛着泪光，闭眼说道：“你的情意，我早就知晓，可是，墨展，你我身上背负的亡兄弑父的深仇大恨，我和你在一起，我有朝一日黄泉相见，我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我有何脸面去见我父王，王兄。”
　　墨展心中一恸，将华瑾泠拥在怀中，面容凄凉：“泠儿，若有这么一天，你便向你的列祖列宗交代，说是我墨展，逼着你同我在一起，我来被你父王王兄的谩骂，我来见你的列祖列宗，决不让泠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侮辱。”
　　华瑾泠摇头，推开墨展，望向她的眼，像以往无数个瞬间一样，隔着一城的烟雨，她嘴角硬生生的扯出一丝微笑，道：“阿展，我们不可能。”
　　“泠儿……”
　　墨展正欲开口，只听车外一声尖叫，墨展半跪在华瑾泠身前，手握腰间短剑，向车外喝道：“何事喧哗？”
　　“启禀王上，只是一些市井之徒闹市罢了。”
　　墨展将手离开宝剑，看向华瑾泠，温声道：“可有受惊？”
　　华瑾泠摇了摇头，玉手挑开车帘，只见车子分明已经离开街市驶入花柳之地，而尖叫的正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此刻正被强行拖进一家青楼。
　　华瑾泠皱了皱眉，随即媚声入耳。
　　“哟，这位爷，敢问这是何故？难不成这光天化日，墨国都城还有强抢民女，强买强卖之事发生？”墨展玉扇一下一下的敲着掌心，一副悠悠然。
　　这人，何时出了车？华瑾泠挑了挑眉，以她对墨展的了解，此事怕是无法善了了。
　　“放屁，我华国郢都什么时候成了墨国的了？我不知……”那大汉说完，端量了一下墨展，不屑的说道：“你是墨国的小白脸吧，快滚，华国什么时候对你这种人开放了？”
　　坏了，华瑾泠心里咯噔一跳，刚要出声劝和，就听墨展不紧不慢的问道：“我这种人？是何人？强抢民女还是将不愿意的女子卖入青楼，添以活口？”
　　“呸，老子卖的是自己的女人，和你这等小白脸有何关系？”大汉啐了一口唾沫，说完作势要走。
　　“大胆，你怎么和我们爷说话呢？”
　　墨展玉扇挡住身后的侍卫，冷笑一声：“自己的女人都要卖，那这位姑娘跟了你们华国的男人也真的是委屈了自己，不如你做个价钱，卖与我如何？”
　　大汉听罢，推开一直紧拉着的女子，向后一跳，抽出腰间长刀，啐道：“我的女人，就算我杀了她，也不会交给你们这等墨国的畜生。”
　　“你说什么？”身后变装的侍卫抽出佩刀，欲上前擒住。
　　“退下。”
　　“可是爷……”
　　“退下。”墨展面不改色的重复道。
　　“是。”
　　大汉所做，明明不是要杀了这女子，反而是要与自己拼命一般的态度，墨展眯了眯凤眼，道：“既然你有心对她，何故弃她于烟柳之处，被他人凌辱。”
　　那女子不做声，紧紧咬着下唇，大汉也是一愣，见墨展并没有与他交手之意，将长刀收回刀鞘，讪讪地说：“这与你何干？”
　　墨展冷哼一声，道：“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你这等大汉，不过如此耳耳。”
　　大汉瞬间被激怒了，瞪着墨展，狠狠地说道：“你当我不爱她么？你这个小白脸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要不是你们的士兵侮辱了她，你觉得我至于如此么？你让我怎么到地下见我的父母，见我的兄弟姐妹？唯有这样做，我才能不愧对他们，我送她来之后，我自不会独活。”
　　“就这些么？”墨展挑眉道。
　　大汉看着墨展的表情怔了怔，随后理直气壮道：“是。”
　　墨展咬着牙说道：“如此，甚好。”
　　说罢，转身上了马车，不再理身后大汉的谩骂。
　　“王上……”车外的侍卫犹豫的开口。
　　“既然他执意如此，那孤便成全他，那女子带入宫中，他嘛……”墨展头疼的揉了揉额，接着道：“随他去吧。”
　　“是。”
　　墨展此话一出，华瑾泠心中更是不爽快了，气的不在看她。
　　车内又安静了下来，墨展不做声的支着头在一旁歇息，华瑾泠自然也是沉得住气的人，不去理她。
　　“泠儿想问什么？”
　　那邪魅的声音骤然响起，华瑾泠冷笑一声，正是撞在枪口上了。
　　“我能问什么？我不过一介亡国公主，王上做什么，与我何干？”
　　墨展有些疑惑，揣测了一下华瑾泠的心意，问道：“可是因为兵士进城强抢民女之事？若是此事，我本有此意，我定是要下命令的……”
　　“我说了，王上作何，与我无关。”
　　华瑾泠骤然提高的声音，吓到了墨展，看着墨展有些惊诧的表情，华瑾泠心中不由得有些怪自己的不理智，别开了眼。
　　半晌，墨展方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泠儿可是……因为那个女子？我带她进宫并不是为了自己，我也是怕那女子……”
　　“王上想做何事，与我何干？”华瑾泠冷冷说道。
　　“泠儿，我若留心别人，天地不容。”墨展认真说道。
　　发这样重的誓做什么？华瑾泠心里泛起丝丝涟漪，松了口道：“那人……”
　　“泠儿想问我，刚才那一幕是不是我安排出来的？”墨展轻轻然的飘出这样一句。
　　“当然不是。”华瑾泠刚要为自己辩护，回头就望进了那人眸里的繁光潋滟，眉间的丝丝愉悦，这才知道被眼前人耍了，忙住了口。
　　墨展浅笑，宛若春日的花，柔软芬芳，带着飘然的香气。她道：“我知晓你想问我何故不与他讲理。”
　　华瑾泠不语，抿着唇。
　　墨展收起了笑容，面容上严肃了起来，道：“说了也没有用吧。”
　　华瑾泠抬眼，一时间哑住。
　　墨展素手翻转，捏住茶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韵然，萦绕在两人之间，让人沉静。
　　“你素来机敏，却对与人相待之事不甚了解，也无需了解，”墨展呷了一口那雪上飞花，道：“就算我一时说服了他，他回去也没办法在舆论中过一生，邻居的指指点点，身边朋友的猜疑，这些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所以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没有办法一直一个人活着，为自己活着。”
　　华瑾泠沉默了，墨展续道：“这样的事情，你也知道，无可避免，孤可以整顿孤的铁骑，可是不能改变所有人的看法，孤回去，会下一道命令，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华瑾泠摇了摇头，叹道：“就算不是墨国，就算我华国没有亡……”
　　女人永远是战争的受害者，不论你打赢了，还是输了。
　　“泠儿，在我墨国，女子也可上朝议政。”
　　华瑾泠抬头，车摇摇晃晃，月光透过帘子洒在她的云锦墨袍上，青丝垂到肩头，她素来只知道她的邪魅却不知道她的眉眼还可以这样俊朗，她听见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泠儿，我没办法说，亡了华国不是我本意，不过我也想要每个封地，每个领土，都可以有女子的身影。我想做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是一次变革，一次属于我们的变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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