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夏》四藏小佛

34、第六章[3]

　　列车渐渐慢了下来，开始看见进入视线里的灰白色水泥站台。

　　有零星散布的几个人，撑着红色还有黄色的雨伞，等候在站台的边缘白色标志线内。窗外的景象终于不再向后移动，一个戴着咖啡色鸭舌帽的女孩正好出现在车窗玻璃的中心位置。列车停了下来。

　　苏扬抬起头，目光在不经意地向外张望中被定格。他细细凝视着窗外的女孩。

　　她穿了一件浅粉色的有宽宽的连衣帽的运动外套和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没有撑伞，戴着耳机，左肩上斜挎着一只硕大的黑色背包。她用手压了压被刚才列车进站的气流掀开的帽子，然后朝着正前方的一扇车窗看了看。

　　她显然对车窗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像很满意，于是弯起嘴角不无得意地笑了笑。

　　坐在车厢里的苏扬有些出神地注视着这个突然进入视线中的年轻女孩。他看见她朝着自己看过来，然后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很美丽，也很绚烂，好像开在三月阳春明媚蓝天下的洁白山茶。

　　曾几何时，这样的面孔，这样的笑容，在他的记忆中是多么的清晰和难以忘怀。

　　他好像又再一次地看见了那一个人，那一个叫做陆筱夏的女孩。

　　女孩沿着站台走向某一节车厢的门。

　　苏扬贴着车窗迅速转动着脑袋，然后在目光终于被阻挡时连忙站起了身。他在车厢座位中间的过道上快速的走着，不停地越过一个又一个的脑袋。他始终看着窗外，视线随着那个身影从一个车窗跳到另一个车窗。

　　终于，走过了两节车厢后，女孩踏上了车门。

　　她将车票伸给站在车门口的列车员看了看，然后低头拉着扶手走进了车厢。突然察觉到前面的一个身影，女孩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浅灰色外套的陌生男孩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看了他的脸一眼，发觉他有些愣愣地在看着自己。

　　女孩随即轻轻地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与苏扬擦肩而过，走向了车厢的里面。

　　苏扬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头，眼睛看着那一个女孩，目光随着她的背影渐渐变远。片刻之后，苏扬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轻，很淡，一如他曾经走过一片落满红色和黄色树叶的草地时面上出现过的表情。

　　只是那片草地，在再也没有那一个美丽的身影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走上去过。

　　他还能记起来，那片草地的中央，有棵粗壮而茂盛的榕树。榕树的下面，有个穿着红色格子裙和白衬衣，胸前飘着一条小领带的小女孩。他并不能十分地确定，那究竟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还是一个清丽的女子。

　　因为他的记忆，在长时间不断回放的重复中，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和不具体起来。

　　有的时候，他甚至分辨不清哪些才是留存下来的真实的情景，哪些又是他那颗已然失掉了颜色和温热的心所独自描绘出的画面。

　　苏扬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这一连串行为的可笑，这个对自己露出了淡雅笑容的女孩，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而已。

　　擦肩而过，仅此而已。

　　却只是，他也在这一个瞬间中发现，原来筱夏已经离开他好久了。时间的侵蚀，已然让记忆也苍白无力，就连在脑海中烙印住的筱夏的模样，也并不像从前那般凿凿地清晰而无微不至了。

　　他朝着与女孩相反的方向，走回了车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列车再次行驶了起来，很快，便离开了灰白色的依旧带着水痕的站台。

　　苏扬拿起那个日记本，又向后翻过了一页。

　　——2006年11月17日，雨停。

　　今天是筱夏回来后的第十一天，决定做这个记录之后的第三天。坦白而言，无论如何用什么方法想让自己的心情能平复下来一点，都有些力不从心。我甚至有些紧张，写字的右手的几个手指头也不似往日那般灵活。大概是我还不愿意去承认和相信这一切。我期冀这只是一个梦或者一个玩笑，希望能看见筱夏突然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嘲笑我的反应迟钝和过于轻信他人。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段时间以来，时间是静悄悄的，筱夏也是安静的，连同着我，也陷入在一片长久的沉默之中。我想她比我更加地难以去思考和接受这件事，而她，却又不得不以比我更为安然的姿态来延续往后的生活。

　　这几天以来，她几乎没有说话，从那天她完整地向我叙述了她所感到的不妙之事以后。

　　早上她起得很早，然后坐在床上出神，大概到九点左右又会再躺回到被窝里睡一会儿。中午吃一个或者两个苹果，依心情而定。这里所说的心情，也始终是默不吭声，不过是细微的区别。吃两个苹果的当天，会说话多一些，这也包括她笑的次数。晚上由我带着一起去食堂里吃饭，固定是一两饭然后两份蔬菜。

　　到今天为止，筱夏的心情还不能说好了起来。大概对要接受现在以及将来都处在这种记忆状态里生活还有些不能甘愿。多少是有些无奈的。

　　她这两天说起了你们是怎么一起长大的。你们两家算得上是世交，父母都是多年的好友，她和你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一个班里，吃饭，玩乐还有睡午觉，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的两个孩子。后来就一起上了小学，中学，高中的时候差点要分离，原因是报考的分数不一样而导致可能两个人会前往两个不同的学校。你并不知道，后来你还能在同一个高中里看见她，是因为她跟爸爸闹了好久才托人该填了录取通知。

　　……

　　昨天夜里的时候，筱夏起来了一次，开了灯，叫醒了我。她说头忽然又有些疼了起来，我问她是不是撞的伤还没好，她说不知道。然后她又摇了摇头，说不像是肌体的疼痛，倒像是神经跳动的那种阵痛。我给她找了些镇痛的药丸，她吃了两颗，然后跟我说了一些话，又躺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之后说似乎不疼了，便又再次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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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扬看到这里，这第一篇日记已经接近结束。他隐隐有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关于日记中写到的筱夏所感到的头疼，让苏扬的视线再次变得遥远，落在外面不断经过的树林上。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在西南部山区的那一次考察。

　　第三天的中午过后，原本不算太大的雨忽然变得磅礴了起来。风也随着气势更盛，在山间发出呜呜的声响。苏扬坐在村长老人的简陋木屋的门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山景，心里渐渐变得不安了。

　　门前一块暗黄色的岩石，豆大的雨滴猛烈地击打在石块上面，发出响亮的噼啪之声。

　　筱夏仍旧没有回来。从她独自进山到现在，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