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夏》四藏小佛

2、第一章[2]

　　“想不到在这碰上了。”
　　“是啊。”
　　“看样子，你还记得我。”
　　苏扬笑了笑。“当然记得，虽然时间已经是很久之前了，但当时的场景我仍然记忆犹新。”
　　一年前的那个下午，眼前的这个女孩拿着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逐一询问车上乘客时的情形，对于苏扬来说，是从来未见的。在她走向站在后门的他之前，苏扬也只是和车上其他的乘客一样，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个不停地说“能帮帮忙吗？”的女孩。
　　“我看你还是在下一站下车吧！”司机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挂在头上方的镜子嚷到。
　　“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就好！”
　　她然后走到了苏扬的面前，已经通红的面庞上因为焦急和被围观的不自在渗出了浅浅的汗珠。
　　“那个……我……”
　　她才刚开口，还未把剩下的话说出来，苏扬就松开了抓着的头顶上的扶手，在车厢内摇摇晃晃地朝前门的投币箱走了过去。然后，“哐当”两声，两枚硬币就从他的手中滑入了投币口。
　　苏扬投完币后又攀着扶手杠回到了后门他开始站立的位置，看见女孩有些愕然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便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
　　女孩说完后，便继续站在他的旁边，抓着扶手，同他一样看向车窗的外面。
　　“那样尴尬的场面，恐怕自己一辈子也是忘记不了的了。”
　　“我想一百个人里也许都出不了一个像你这样拿着一百元钞票在车上找人换零钱的。”
　　“想想自己那时也是糊里糊涂毛毛躁躁的，不过也是因为会学校路途太远，好不容易才等上了这么一辆车，所以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错过的。”
　　女孩做出有些无奈的样子朝苏扬耸了耸肩，然后又说：“不过，也真得感谢你帮我投了车费，车上那么多人居然全都是无动于衷，我走到他们面前时个个一语不发，好像只是在当我演猴戏。”
　　“大概是现在的人都习惯了事不关己。”
　　“什么时候再去Ａ城看望你那位朋友？”
　　“啊？”苏扬有些没听懂。
　　“就是那个和我同校的人啊！那天你不是也在经贸学院的门口那站下的车嘛，我们还在校门口告别来着。”
　　“哦，暂时还没有什么打算，以后什么时候想到了再去吧。”
　　说完这句话，苏扬有些黯然，可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的，眼睛眯了一下之后就又回复到原本的神态。
　　“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没什么，不过是接下来一段日子抽不出时间来。”
　　本来苏扬想说人已不在可能再没有机会和理由去到那个城市了，但转念一想，这么一说的话必定对方会在此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而后关于陆筱夏和自己的种种因由也不可避免地要被牵扯出来。然而，关于这一些，关于此刻还静静躺在告别仪式大厅里的陆筱夏，他还没有来得及接受以及思考明白，所以他还不想这么轻易地就说与人知。
　　况且，对于眼前这个几乎还属于陌生范畴内的女孩，他更加找不到什么理由觉得自己要吐露些什么。
　　于是他看了她一眼后，就把视线挪到了更远一点的路边的树身上。怪状嶙峋的光秃秃枝杈上，还覆盖着积雪。
　　“是这样啊，我还期待下一次你什么时候去时能也来看看我。”
　　“嗯？”
　　“别介意，开玩笑的。”
　　说罢女孩向前稍稍弯了弯身子笑了起来，苏扬也有些恍然大悟般地跟着笑了笑。
　　“你来参加葬礼的？”
　　“嗯”
　　“你也是筱夏的朋友？以前的同学？”
　　“都是吧。你呢？”
　　“我们是大学同学，住在一个房间里，到现在也有三年多了。”
　　“感情很好的姐妹？”
　　“可以这么说，我们之间可是无话不谈呢，更难能可贵的是，我们一次摩擦都没有过。”
　　“唔，对于同居一室的女孩来说，这的确是很难得。”
　　“是呀，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站在这里，面对着现在的她，缅怀着那些过去，就会格外感到心里不好受。所以才会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天气，无论如何都要赶来见上她最后一面。”
　　“嗯，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实际上，我也是一样。”
　　苏扬本想再说点什么，可看着女孩黝黑的眼眸时，感觉到仿佛有什么无声无息的东西正从那一双明亮的瞳仁里面流淌出来，然后周身的空气也似乎沉重了许多，压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微微的疼了起来。
　　于是就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悄悄抬了抬左脚，想看看已经在雪地里站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脚是否真的已经失去知觉了。
　　“这样一个几近于完美的女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向身边人作了告别，只要一想到这里，就不能不感到惋惜和心痛。”女孩说，“大概真的就像人们说的那样，红颜薄命啊。”
　　“确实如你所说。”
　　“你那位朋友没有一同前来吗？”
　　“哪位？”
　　“就是那个与我同校的人喽，既然是你朋友，又在这么一个学校里，那么肯定也是与筱夏相识的吧。”
　　“虽然我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但对于他们之间是不相识的。”苏扬顿了顿，“是毫无牵连的两个人。”
　　“哦，原来如此，这倒是有些不通常理。”
　　女孩像是有些失落地瞥了瞥嘴唇，很低声地嘟囔了这么一句。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苏母的声音，苏扬回过头，看见她正站在不远处大厅门口的台阶上朝自己招手。
　　“想必是有事情了，我先过去了，再见。”
　　“嗯，再见。”
　　苏扬转过身，又踏上草坪，准备沿着刚才来时的足迹走回去。
　　“哎，你等等！”
　　“有什么事么？”
　　“那个……什么时候再来A城一次吧，赶在七月毕业之前。”
　　“啊？”
　　“我是说，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来见我一面，有些关于筱夏的东西或者也可以说是关于我和筱夏还有另外一个人之间的东西，我想请你帮我带走。”
　　苏扬看着她，一时也无法明白此话是何意，思考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吧，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尽可能在七月之前来一次。”
　　“带了手机么？”
　　“嗯.”
　　苏扬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女孩接过手机，在键盘上按下了一串数字后又交还给苏扬。
　　“那就拜托你了，总之一定要来一趟。”
　　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苏母叫苏扬先回去睡一觉。
　　“你才赶回来，路上又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就不要呆在这里了，回去睡一觉吧，明早再来。”
　　“不要紧么？”
　　“不用担心的，这里也没有太多事情，况且也并不缺人。”
　　“那好吧。”
　　“记得明天尽可能早一点来。”
　　回到家里后，苏扬把已经潮湿了好几天的登山鞋脱了下来，抽出里面的鞋垫，然后把鞋子放在电暖气炉旁边烘烤。
　　洗过澡后，他就一直端着一杯水站在窗口发呆。

　　这时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快四点了。外面的雪似乎仍下得很猛烈，苏扬裹着毛毯躺在沙发上，听着窗玻璃发出的一阵阵的抖动的声音。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那个时候，筱夏将被送往一个被火焰燃烧得通红的门里，彻底地在这个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迹。离那样一个时间，现在也只剩下最多三个小时了。
　　苏扬想到这里，胸口就忽然感觉到一阵火烧的灼痛，随即又立马变成一种冰冷的痛。昏暗灯光下的客厅，仿佛所有的物体都在一点点改变颜色，变成蓝又变成白，最后全部凝结成了冰块。
　　他又想到了白天站立在陆筱夏的身旁时看到的她的睡脸。那是一张完完全全睡着的面孔，安静到让人呼吸窒息，无论什么样的声音都无法唤醒她。
　　他记得自己那一刻好像有种要流泪的冲动，也有想要再一次拥抱住筱夏瘦弱的身体的冲动。可是，他在从外面的雪地里回来后，就一直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几乎像一座雕像。既没有去拥抱她的身体，也没有流出眼泪来。
　　钟在忽然之间就敲响了，四声沉闷的响声充满了整个客厅。
　　仿佛是一个讯号，苏扬此刻感觉到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在朝上涌，向着眼睛的方向奔流而来。他甚至能听见血管里哗哗的声音。接下来的一瞬间，无数的液体就从他的眼眶里流淌了出来。
　　他是朝着右侧卧着的，于是那些泪水就流淌过了他的鼻梁和脸颊，然后滴落在沙发上，最后渗入到了米色的绒布里面。
　　六点刚过，苏扬就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
　　天色还未亮，出租车红色的尾灯像黑暗中的烟头一样明亮。
　　雪还未停，落下来的时候都是呼呼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苏扬站在人群的最边缘，看着几个穿着深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从大厅门口走进来，开始做清理工作。陆筱夏已经被送走了，之前她躺过的地方只剩了一张白色的布，布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皱褶。
　　一个工作人员将陆筱夏的黑白相片从台子上取了下来，然后走到陆母的面前，将相片用双手托着递到她的手里。
　　陆母接过相片，看了好一阵，然后就在苏扬妈妈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大厅里渐渐空旷了起来，人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出去，有的自己开车来的便开着车离开了，另外一些人也都走到了路边朝着过往的出租车挥舞手臂。
　　苏扬最后一个走出大厅，他走出来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清理完毕，除了那几道黑色绸带还垂在半空之外，就只有几排椅子靠在墙角。
　　苏父苏母已经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边等着他。
　　“什么时候回去？”坐在车后座上，苏父问。坐在后座的苏扬看见爸爸一边开车一边从头上的后视镜里朝自己看。
　　“明天就走。”
　　“不在家多住几天？”
　　“不了，马上就要毕业了，学校还有许多事情，况且工作的事才刚开始，请太长的假恐怕不大好。”
　　“票可买好了？”
　　“还没。”
　　“既然这样，不如就在家多住两天吧。”苏母插过话说到，“两天而已，也不会影响什么的，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是啊，你上一次回来还是一年前，这次不如就听妈妈的吧。”
　　“唔，已经决定了，明天下午走。”
　　苏扬头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逝而过的梧桐树说。
　　“不是还没有买票吗？”
　　“明天上车前买就行了，现在不用担心购票紧张。”
　　“我说，你那工作还是不要做了吧，毕业了之后回来爸爸可以安排你去他一个朋友的公司。正好那里也正需要人，你又是学这个专业的。”
　　“再说吧，目前我还不打算做别的。”
　　沉默了一阵之后，苏母又说：“筱夏的事，说起来也确实出人意料，听说是一个意外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