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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师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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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大师,可否合张影?”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正得意的墨鹏心咯噔一顿,腿一软,差些跪下身去,就连那声线都抖了几分,近乎喑哑地低唤道:“师父!”墨鹏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碰上自家师父。
“墨大师?”师父笑着打趣墨鹏,久未见面,墨鹏觉得师父又老了一些,银发根根,半掩半掩遮,身子干瘦得像年长的鱼鹰。师父的个子不高,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但亘古不变的,还是那温和的双眼。
“师父......”
墨鹏想像小时候那样和师父撒娇,用那种软糯的声音讨人开心,可不知为何,出喉的声音带着股干涩,如此让墨鹏有几分沮丧。
“来,拍照。”
师父笑眯眯地拍了拍墨鹏的肩膀,时子熙替二人合了影,墨鹏瞧着手机里的影像,激动得近乎热泪盈眶。
本想和墨鹏合影的人看到这般架势也识趣的散了去,老师父领着墨鹏往人少的地走,颧骨上两团笑肌将那皱纹簇上眼角,看着墨鹏满眼是欣慰。
“师父......”
周围的人越变越少,墨鹏顾不及面子,伏在师父肩上便开始抹眼泪,虽说是哭,可原本也是不想掉泪的,不过是突然有些感伤罢了。
“哭什么,多大了,还小孩子似的。”师父把墨鹏从身上揪起,蒲扇似的大手长满了老茧,轻轻拭过墨鹏的眼角,带起一阵颤栗,“长大了啊......以前不拿着戒尺伺候还不写字呢。瞧瞧现在......”
“师父......!”
“害羞什么,自己做的事还怕人听见?”师父瞥了眼忍笑的时子熙,往人后脑拍了一手,搭上墨鹏的肩膀便往前走,“不过,你小时候也很乖,还躲在桌子底下偷听我给别人讲字.......”
“......”
“还记得你们结伴去偷鸟蛋吗,你那会儿真的调皮。”
“......”
“家里屏风到现在也没撤呢,你最喜欢躲在那里了。”
“......”
师父和墨鹏回忆起过往,事实上每一次见面师父都会把那些往事再拿出来抖一遍,像是晒被子似的,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师徒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看着画时不时评论上两句。时子熙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去,只剩师父和墨鹏两个人。
僻处摆着一幅场景画,师父在画前停了下来。
只见怪石成堆,枯草丛丛,枝头墨鸟互啄,虚掩枯木后。下方水色袅娜,池鱼露水。岸旁是两名男子,写意的画面虽模糊了性别,却仍不难辨出树下是何等性别的人在相偎相依。
黑衣,勾人眼目。
白衣,不染凡尘。
“这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看下一幅吧”
墨鹏紧张地在身旁站好,这幅是初见时子熙时画的画,竟不料也被展出在了这儿。
师父不予回话,负手而立仰头看画,口中喃喃。墨鹏偷瞧着师父脸色,只觉人嘴角的笑容渐渐消灭了。
完了!师父是要厌恶自己了吗?
这般想着,墨鹏的眼角又不觉温热了起来,有些害怕,却又不敢逃离,就差没把脸送到人手旁,寻那“早死早超生”了。
瞧着师父还不理会,墨鹏的心已凉了大半截,他已准备好接受师父的教育了,违背世俗的“断袖”之癖,就是画得巧夺天工也难逃唾弃。
“墨鹏。”
“嗯!”墨鹏心下一紧,脚趾微蜷。
“这是.......”
“噢,这是时子熙叫我画的。”墨鹏慌忙解释道。
“子陌啊。”
“是子熙。”
“哦......子熙啊。”
师父深深地看了眼墨鹏,手抚上画“人生就像这画一样,不能太急。你看,这枝干,没等墨渗就拉上去了。”
“我以后会......”
墨鹏耷拉下脑袋,自信的笑容瞬间被打回原形,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厉害,若不是时子熙给了他机会,那些画肯定是拿来垫床脚了。
“画树先立干,做事先做人。由上往下画,左右轮廓一面再到一面,粗枝细叶都要兼顾到的。”师父的手顺着树干的纹路走,“树干中锋,侧锋也未尝不可,但你偏喜欢剑走偏锋,'侧'和'偏'本质是不一样的。”
师父语重心长,严肃中仍带着慈爱和笑意。那温柔的眼神让墨鹏不敢对视,师父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或许,现在已经是那样的表情了,墨鹏不敢抬头,更不敢去想。
当初画这幅画便是抱着玩玩的心态,稚童比赛似的飞赶着画,寥寥几笔便定了大局,大是心浮气躁被师父看了个全。
他心中的爱情与世间的主流相悖,他的“深情”是为人唾弃的“龌龊”,就连他的画也带着种“随意”的“轻浮”。于私,墨鹏不愿师父知道,最好一辈子也不要知道,师父的厌恶太重,他承受不起。
“画,虽是画,要“写”不要“描”,你看这树瘤,提按、顿挫,你看这杂草,转折、虚实。这里快了,蜻蜓点水呢,一滑而过有什么意思,行笔要慢一些,就是画虚的也要明确。”
墨鹏点头,轻哼应答,他不敢开口,生怕一个不慎便又开了水闸,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师父一训话就哭,像什么样。
“写诗也像人生,不能只讲情,不讲韵,你看,藏情不押韵,还是逊几分姿色的。”师父看着顶头的诗句,拍了拍墨鹏的背脊,满脸的慈爱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嗯......”
墨鹏隐隐约约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只是这话中话旨意不明,墨鹏不敢胡揣度,或许师父是在警告他不能感情用事,或许是在打消自己做一个同性恋的念头。
“嗟余吾何叹,喜稚作飞鹏。眺听穷世欢,月移汝不知。你觉得,如何?”
“还有提升空间......”
墨鹏低下头,看看脚尖,眼观鼻,鼻观心,事实上,那诗上时子熙作的,和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
“但墨已经落上去了,再改也已改不及了。”师父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一句话,'人生没有彩排'。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什么'直播'吗。事实上,人生也是如此啊,每天都在直播。”
“其实这画也不错。'深思熟虑'再动笔,或许会更完美些。啊——巧了。人生也是如此呢。”
墨鹏云里雾里的,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或许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直面,和自己装傻罢了。
“鹏儿。走。我们继续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