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半开壁斜白》微音相呷

2、第二章

　　次日，司马頵悠悠醒来，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斜靠着床头微微苦笑。这幅虚弱的身子真是让她不习惯。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习惯，就像她习惯从万人敬仰的位子跌入草寇一样。

　　“頵儿，”沈墨辰推门而入，“你身子太弱了，我来帮你穿衣服。”

　　司马頵勾起嘴角，硬扯出一个比较自然的弧度：“叫一个丫鬟来就可以了，你不是还要去见太子么？”

　　沈墨辰走过来扶着司马頵下床，为她穿上衣服才开口：“无碍，时间还长。”

　　司马頵轻轻推了推他“好了，你快去见太子吧。”

　　他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急，我们还没有吃早餐。”

　　司马頵愣了愣，他们有多久没有这么自然地亲近过了。其实仔细算来他们也有过一段“悠悠韶华乘风渡，肆意逍遥任沧海”的日子。只是，一切都随那场颠覆而烟消云散。

　　******

　　几年前的春季，她骑着高头白马，衣着素衣打枣庄经过。他穿着素白的袍拦在她的马前，只是那素白的袍上沾着血迹。

　　她只瞟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江湖救急素来是她最爱的事，所以她将他弄到马上，策马飞奔。

　　不知道甩了追兵多少里地后，他悠悠道：“小姐救了在下一命，只是在下这身子骨禁不得小姐如此折腾。”

　　她闻言一笑，眉目飞扬：“先生不该感谢小女子吗？怎地成了责怪？小女子青阳山二当家。”
　　他坐在她前边，所以她便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小女子正好缺一个压寨相公，看你模样倒也挺合适。恩，就你了！”

　　说罢，她满意地看着他红了的脸颊。“看不出来还是个脸皮薄的？”
　　她暗自得意。

　　孰料他淡淡笑道：“在下这是方出龙潭，又进虎穴吗？”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就又说：“在下沈墨辰。”

　　******

　　回山寨后，她手下的喽啰们看见自己喜好男色的二当家又带回一名绝色男子，欢呼雀跃。青阳山大当家却眸色暗沉，心料此子必非池中之物。

　　他突又想起方从京城中传来的消息：太子惯用谋士与太子成仇，被太子追杀出京。那谋士唤作沈……墨辰？

　　于是他将自家二当家唤了过来细细询问了一番。二人皆认为如此人才如不能为己所用实在浪费，便起了些招揽之意。只是他们也明白不能太过心急，必须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与太子决裂。毕竟，他们与旁的山寨不同。

　　经过长达数月的考察，司马頵认为沈墨辰确为可信之人，况且他们已经成亲，他也没有什么武功。
　　她信他，山寨中的人都信他。

　　******

　　青阳山所在区域今年大旱，朝廷赈济金迟迟不到，青阳山素有积粮。司马頵与沈墨辰便商议着要开仓放粮。只是大当家却表示强烈反对：“青阳山纵有积粮，亦有众多兄弟。今日为了黎民放粮，他日谁又为我兄弟放粮？”

　　“我已看过，粮仓尚满，可以放出少许，不会影响兄弟们的生活。”沈墨辰劝道。

　　“那我也不准，我不能容许任何意外发生！”大当家语气很强硬。

　　司马頵笑笑：“司马晔，这是我的意思。”

　　大当家看着司马頵，面色冷了一下，下一刻便又笑了起来：“是。”

　　次日，青阳山在山下设了米粥铺，免费供百姓食用，为时人称赞。

　　方是时，司马頵带着沈墨辰来了青阳后山。后山及青阳山的防御素来是沈墨辰的禁区，所以这是他初次来青阳山后山。

　　后山并不如他想像中那般庄严、肃杀，而是如桃花源般安静、祥和。
　　他心中疑惑：素闻青阳山草寇残忍虐杀，怎地与传闻不太像？

　　“阿頵。”他轻声唤道。

　　“恩？”司马頵回过头，笑颜相看。这笑颜与这春光相衬，明媚同这三月暖阳一般可驱散满室的寒，这些大多是青阳山兄弟的家属，也有一些鳏寡孤独者。”

　　沈墨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问。

　　那时，他们二人神色安详，眉目清澈，岁月静好，现世安康。

　　那时，他们二人执手相依，举案齐眉，阳光微洒，佛桑满山。

　　******

　　眨眼间，已是金秋之际。青阳山昔日繁荣之景已呈颓败之势，满山的佛桑花也已凋落。

　　夜色入凉，溶溶月寞。二人相互依偎着走进木质房子。房内装饰甚为简单，一张桐木所制的桌子，桌上只放了一盏煤油灯；一个桐木的床，床的底层铺就着稻草，再往上是苇草所制的席，被褥则是用粗糙的麻制成的；房间的角落里还摆着一个上锁的木质盒子，盒上覆着几层灰尘。
　　二人同榻而眠。

　　丑时，一声长鸣响彻云霄。素来浅眠的司马頵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跳下正欲往外冲，却被后面的人揽住。

　　电火石鸣之间，她明白了一切。她缓缓转过身，眼前的男子眉目深沉，哪有平时的清澈？

　　在这个佛桑花凋零的时刻，他终于亮出他最亮的利刃朝他的心口狠狠扎下，而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喜欢。

　　青阳山大当家率领诸人冲进司马頵的房间，身后跟着一群官兵。

　　司马頵看着已经失去一大半人手的青阳山众人，看着满脸血污的青阳山大当家，又看着斜躺在床上浅笑的沈墨辰。
　　她说：“阿辰，今日之景你可满意？”

　　桌上的煤油灯不知何时被点燃，淡黄色的火苗安静着跳跃着。

　　她走到桌前，拿起煤油灯，浅笑晏晏：“阿辰，我们共赴黄泉可好？”

　　她手一松，火光蔓延开来。

　　众人一哄而散，只有司马晔走上前拉她。她却将他推出木屋：“司马晔，活下去。”

　　她推上木屋的门，转过身隔着火光看向沈墨辰，一时之间，他们都没有动。潋滟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明明只是隔了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了整个银河。

　　良久，沈墨辰直起身子，衣着麻衣的他在此刻仍淡定从容。他猛地一动，举手向司马頵后颈处劈去。她听见他说：“頵儿，你太小看我了。”

　　他背起已经昏过去的司马頵，冲向门口，踏出去那刻，他回头看了看那个木制的神秘盒子，眸色深沉了些许：那应该是前朝特有的丝织品。

　　******

　　司马頵醒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一旁随侍的丫鬟端来一碗黑色的药汁，她只一看便知是化骨散。化骨散——武人的禁忌。它能散功，能使人的身体变得虚弱无力。

　　她默默的别过脸去……

　　良久之后，她回头看着眼前的男子：“阿辰，你确定要我喝这个东西吗？”

　　沈墨辰眸色暗沉：“頵儿，你是青阳山的信仰。”

　　是了，青阳山真正主事之人是她而不是大当家。

　　世人皆知青阳山大当家是司马晔，却鲜有人知，青阳山的掌控者和信仰皆是身为女子的二当家——司马頵。所以，司马頵若在，青阳山便在；司马頵若垮，青阳山便垮。

　　“頵儿，你若喝下这份药，青阳山众人皆可放掉，”他又淡淡开口，“毕竟失了信仰的青阳山不足为虑。”

　　司马頵垂眸“好”她接过那一碗药一饮而尽。喉中弥漫着无尽的苦涩，可也不敌她此刻内心的绝望。

　　“頵儿”沈墨辰坐到司马頵身边，轻揽过司马頵，“我只是想要建立一个清平盛世。”

　　司马頵垂眸：“沈先生不必多做解释。”
　　她明白，这一场颠覆，她不能简简单单地以恨他作了结。他所做的不过是牺牲少数人的安定换的整个王朝的平安。但她不能接受，若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她也未曾真心相待，她便不用体会这切肤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