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 (商代)》風乎舞雩

14、结 褵

　　在這七天之中，除了情慾交纏之外，他也漸漸的開始和她熟識。

　　越仔細看，越覺得她真是非常的美麗。個性很熱情，很大方，卻同時也很單純，很樸實。對於自己的慾望不隱藏，也不覺得這種不隱藏是件羞恥的事。

　　當所有這些有些矛盾的特質，全部都集中在一個女人身上之時，就變成了一種極為巨大的魅惑力，可說是男性根本無法抗拒的力量。

　　而這樣的一個女人，竟明顯的正在對他著迷呢。

　　所以己朔也淪陷了。

　　他心中的那座，多少邑人少女費盡心思血淚，都難攻不落的堅固城池，就在這瞬間開始崩塌瓦解，煙消雲散。

　　而芈舒也是非常的興奮。

　　這個商國男人，並不像她聽別的女孩們說的那樣，才一聽到可以上床，就立刻急色色的撲上身來，滿足自己慾望之後，又拍拍屁股扭頭就走。

　　相反的，他先是試著跟她解釋商國的不同風俗，確認她的意願。

　　然後，在她和他解釋之後，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見到了他眼神中的變化，那是非常的感動。

　　之後，他和她纏綿，是很珍惜的，很溫柔的那種纏綿。他會細心注意，專注於她的反應，要讓她也得到最多的快樂。

　　這樣的英俊，又這樣溫柔的男人，當然會讓女孩子在不知不覺間，就把心整個兒的交給他了。

　　在這七天之中，芈舒的介紹之下，己朔也開始一點一點的了解這個部落。

　　這村裡只有十三戶人家，基本上就是一家人，難怪同村的人不能相好。

　　而整個季連部落，這樣的村莊大概有兩百多個，分散在附近四處。平時各自生活，但若有外敵來攻或是其他大事，則可以聯合整個部落來作戰。

　　村落位置並不固定，隔一兩年是會經常遷居的，主要是因為水草或地力耗盡，以及追著盛產可獵野獸的地方而行。但大體上，總是在固定的一大塊地方遷來遷去。

　　部落裡沒有『貴族』這種東西，族長是公推的。而且即使當上整個部落的酋長，也仍然沒有多少特權，倒是責任義務要比別人多更多，更像是個大家長而已。

　　這裡沒有『婚姻』這種社會責任，大家的社會地位都一樣，財物共享，所以也沒有貧富之分。

　　他們的生活極為簡單，但簡單的有滋有味。

　　沒有複雜的社會要求，逼著他們東奔西跑做這做那；也沒有權威總是跟在你身旁，隨時準備糾正你，說這個動作你做對了那個動作你做錯了。

　　村人們都歡迎他，請他喝酒唱歌，並為芈舒找到了一個好男人而高興。

　　沒人問他是否已經娶親，家產多少，或是身份問題。他們歡迎他的原因，就只是單純的因為看到了芈舒和他兩人相愛著。

　　突然少掉了這些早壓得他喘不過氣的，繁複的責任、義務、榮譽、階級、制度、禮法……，己朔好像突然被放出牢籠的小鳥兒，現在撲面感受到的，只是對方給他的，濃濃的，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愛。

　　沒有辦法不感動。

　　老實說，他覺得這裡才是真正適合他的地方。

　　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的在活著！以前的所謂生活，只是在社會的要求下疲於奔命而已。

　　他想，他可以留在這裡，教導他們耕種、煉銅，做陶器，改善他們的生活。他已經開始在構想著可行的方式，覺得自己可以為他們做很多很多事。

　　如果不是家人們都還在那，他根本不想回到商國去。

　　但是，到了第八天早上，己朔知道他還是得面對現實，低頭對正睡在懷裡的她說：

　　「舒舒兒，我得回去一趟才行。我的家人現在一定在擔心哪。」他又在幫人取肉麻的暱稱了。

　　「嗯。熊哥……還會回來嗎？」她抬起頭，擔心的瞪著大眼看著他。雖然誰都看得出來，己朔已經是樂不思蜀，但她還是會擔心他一去不回頭。

　　她叫他『熊哥』，是因為她說，己朔是個在捕熊陷阱中被她抓捕到的『獵物』，所以開玩笑叫他『大熊』之後，才有的暱稱。

　　「豈止是會回來！」他大笑，把她狠狠抱緊，用力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又一下。

　　停了一會兒，突然板起了臉，把她的身子扳直，態度嚴肅而認真：

　　「對了！我還有件相當為難的大事，想要請妳幫我的忙。」

　　「什麼大事？會需要到我來幫忙？」

　　她有些驚訝，聽他口氣，好像事情很嚴重的樣子。

　　「非妳不行。」

　　「咦？」

　　停了一下，嚥了口唾沫，己朔有點緊張的說：

　　「我想請妳……和我結婚，當我的妻子。」

　　看到她嘴巴微張，呆怔在那裡不動，他趕緊解釋：

　　「這……這只是個名義上的，用來應付我家人的。將來若是妳變了心，妳可以走，我……我不會執意攔妳的。真的。」

　　唉，即使只是講到『假設她將來變了心』，心裡都好難過。

　　「妳也多少知道，我們那裡的習俗，是我一定得要有個固定的女人。只有這個女人所生下來的兒子，才可以繼承我的家業。」

　　他珍而重之的用左手環著她的腰，右手輕輕捧起她細嫩的臉，深深凝視著她的雙眸，用自己的鼻尖輕輕來回擦著她的鼻尖，再用溫柔得化不開的聲音對她說：

　　「而我，希望那個『固定的女人』就是妳啊。」

　　芈舒被迷暈了。

　　---------------------------------------------------------

　　好在村人們有馬，借了一匹，跑了兩天，也就差不多到家了。

　　剛進昆吾城內，邑人們居住的那個小區，就發現裡面哭聲震天，人們甚至在街上相擁而泣，竟然甚至沒幾個人注意到他回來。

　　到底發生什麼大事了？

　　一進家門，就面對面碰到了回叔正要出門。

　　他瞪大了眼，說：「朔……朔兒，朔兒回來了！是朔兒回來了！」立刻開始高聲大叫，一回頭就又慌慌張張的衝回家裡，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他。

　　「朔兒，快，你快去看你爹，他一聽說你打獵沒回來，就倒下去了，情況很不好。」

　　「什麼！」

　　己朔嚇了一身冷汗，立刻跑進父親房間，呆呆看著才過幾天，就已經瘦得皮包骨頭，蒼白著臉，呼吸微弱的父親。

　　「爹！我回來了！」看到這情況，立刻忍不住淚下：「都是孩兒不孝，沒有立刻回來報平安，害得你……。不過，我有好消息要告訴爹爹。」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己介聲音很微弱，要湊得很近才聽得到：「不怪你，不怪你，是我的天命……天命到了。」

　　「爹爹，我跟你說，我找到可以結婚的好對象了。」己朔趕緊跟己介說了，因為這是他一向的心願。

　　雖然明知父親的這個心願是這樣強烈，但他卻一直都沒有為他早早達成，他有些自責。

　　「真的？那太好了，太好了。」他的精神立刻一振，話也說得清楚多了，果然是個非常好的消息。

　　陪在父親身邊，己朔總算從家人口中，知道了城中發生什麼事。

　　原來，子升在獵象失敗，使得好些軍士與邑人子弟們喪命之後，就在今天剛剛不久前，又派人來宣佈說，他家已經為他最小的妹妹定好了親事，要邑人家出四個女兒做她的陪嫁的娣 (音『弟』)，也就是側室。

　　這裡的邑人人家，總共也就不過那麼十幾戶。四個適齡的女兒，基本上，就是把這幾家年紀夠大的未婚女兒都一網打盡了。

　　這些女孩子們，嫁給不認識的貴族做側室，幾乎已經可以確定，這一生是葬送了。至少，這輩子想見再家人幾面，只怕都難。最慘的一家，剛葬完兒子，現在又要送走女兒。

　　難怪，大家都哭成那樣。

　　那些女孩子們也是和己朔一起，在一條街上長大的，關係就和兄妹差不多。聽到了這個消息，己朔也不禁黯然神傷。

　　「朔兒，我死之後，服喪之前，你要立刻結婚，然後正式繼承這裡族長的位置，這是我的遺命。」己介似乎又有精神了，他很清楚的在全家面前，這樣和他說。

　　「族人們，就交給你了。這個担子很重，但你的能力並不差，相信你能挑得起來。你來決定該怎麼做，而你的回叔會幫助你的。」

　　「在這個時候得要走，我真是不放心啊！」己介長嘆了一聲。

　　當天晚上，己介的病情轉重，開始昏迷不醒。

　　兩天之後，便在家人的環繞之下，還算平靜的去了。

　　己朔和芈舒的婚禮，就在五天之後，父親的靈前匆匆完成。

　　因為時間非常倉卒，而且昆吾城內現在沒有哪個邑人有那個心情，所以辦得非常簡略，真的只算是走個形式而已。

　　結了婚的己朔，雖然還沒有行冠禮，但在眾人眼中形象就已經改變，成了個可以承擔責任的大人了。

　　面對著兇狠的貴族，昆吾城內的邑人們，現在亟需要他的領導，才能走出困境。

　　本來差點被責任壓得想逃跑的他，在好不容易解決了結婚的責任之後，現在卻又有一副更重更大的責任，毫不客氣的壓上了他的雙肩。

作者有话说

商代晚期的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