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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玲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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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行。
她下午把那两个汉人的包裹偷偷拖回了自己房里,仔细翻找了半天有没有什么可以自己纳入囊中的物事,结果却是翻了一下午除了一些头绳一类的小玩意一无所获。头绳也没什么出奇,在她看来远没有自家寨子里敲磨的头饰好看。
她最后也只是把几套衣衫拖了出来,她从没穿过汉人的衣衫,就算是男子样式且于她而言实在是大多了,她还是满心雀跃地换了上,只是将那腰带多扎了几寸。就在她这么欢喜地换着从未穿过的衣服时,她在其中一件衣裳里摸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是那个小蛇雕。
她把那东西掏出来,细看了一下,当即大为吃惊,衣服也来不及换,急忙冲了出去。
外面人群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不停有火把被奔逃的人群的衣摆绊倒,在地上熊熊燃烧起来。书万里那件沾满油的衣衫更是火上浇油,开始不停有原本只是来看好戏的姨姨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匆忙带着自己的小孩往回撤。
场地已经完全失去了秩序。少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司祭趴在台上一动不动,怕不是被打晕了。那两个汉人功夫不俗,虽然中了毒,手脚却未见明显的慌乱,在一众寨民的围攻下不落下风。少女远远看着,跺了跺脚,转头准备往山上跑去。
却还没等她跑出几步,突然觉得小腿一痛,整个人就这么往地上直扑而去。
她定睛一看,是一根细小的鸟毛,鸟毛本是细软之物,现在竟稳稳插入她小腿中,也不见有血流出,但就是小腿剧痛使不上力。
她心下直叫不好,怕不是自己出来得急没把衣服给换了,这下被那两个不要命的家伙给发现了。说来也是自己傻,非要一时好奇去摸那两人包裹,这下倒是把自己变成了现成的活靶子,在人群中显眼得很。
果然,还没等她和地面亲密接触,就感到自己被稳稳当当捞住了,上方传来一声带着戏谑的声音:
“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还请为我二人带个路吧?”
书万里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个场地外围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番四散乱逃下,那一袭白衣当真是再显眼不过了。这寨民多穿靛青色或者暗红色染的衣服,哪里有一身白衣这么骚包的?而且他再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他自己衣服,只是穿的方法不伦不类,再看身形怕不是个小娘们。
书万里哭笑不得,道包裹果然是被摸去了,还不知怎地到了这姑娘手上。笑的是这下得来全不费工夫,也不用劳心费力去和这些语言不通的蛮子大动干戈,哭的是东西落在一姑娘手里,他们俩大男子汉,总不好拿人一小姑娘要范。
他这里还在纠结,那厢绘河山动作更是快,竟是直接伸手从跟着他二人扑哧扑哧飞着的二毛身上扯下了一根毛来,当做暗器就这么飞了过去,伴随着二毛一声不满的痛叫,那灰白的鸮毛竟是直接飞入了少女的小腿。
书万里瞧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手法瞠目咋舌,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那少女背对着他们二人,眼看就要摔个颇为难看。书万里气沉丹田,手中短刀划开一道圆弧屏退那些还想围上来的三五壮汉,脚一点,竟是借力直接踩上边上一人的肩膀就这么飞了过去,一把将那姑娘捞了起来。
绘河山也冲了出来,手中短刀一挽,架在了那姑娘的脖子上。
那方才还在围攻的一众壮汉眼见他们拿了人质,全都齐刷刷安静了下来。书万里一看这状况,心道这步棋是走对了,但接下来还是很困难,他没法和这些人交流,他们听不懂自己,自己也无法理解他们叽哩哇啦个什么,要是贸然开口说不定还又像之前那样,不小心触了什么霉头。
他心下无措,却听到自己按着的这姑娘缓缓开口,说的竟是汉话,只是口音略有些奇怪。
她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来找什么,先把我放了,我帮你们说话。”
书万里看了绘河山一眼,寻求他的答复。
绘河山想了想,没说什么,手上的短刀收到左手提着,右手在那姑娘身上啪啪几下,点中了她身上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姑娘腿剧痛难忍早已是跪坐在了地上,这一下又被打中穴道,不禁抬起头怒视着他。
“你这个人好生不讲理,我愿意帮你们说话,还要这样待我?”
绘河山没说什么,书万里笑了,道:“彼此彼此,我们本也无益冒犯各位兄台,却不知怎地就被绑了不说,还差点要把我二人变作了这香喷喷的炙肉。”
少女自知也是理亏,不与他二人争辩,道:“说吧,你们要谈什么?”
书万里指了指面前整整齐齐排着的壮汉,这些家伙手上短刀铮亮,约莫是待他们二人稍有不懈就要再冲将上来。
“你得先让这些人退点儿,才能有谈话的气氛。”
少女无奈,对着那几人哇哩哇啦叫了几句。书万里本来只是想赌一赌这姑娘在寨中的地位,以他料想,能摸到他二人包裹的,还会说汉话的,在这寨子里地位估计也低不到哪去,这一下怕是赌对了。那几个壮汉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说了什么,纷纷退了开去。
“和他们说,我们要和这里能主事的人说话。”书万里继续对少女道。
少女瞪了他一眼,继续当着翻译,这回却是和那几个壮汉说了好一会儿。台上那晕过去的倒霉兄弟也醒了,被人扶了过来,一看到少女,立马变了脸色,露出一脸谄媚之色说了几句书万里听不懂的话。
那少女不屑一顾地哼了几声,对书万里道,“要见主事的人不是不可以,但我们这里也是有我们自己的规矩。”
“什么规矩?”绘河山冷冷地问。
“规矩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少女转了转眼珠道,“我玄月部族的规矩,闯进来的,当不得什么客人,但若是能与我们寨子里首屈一指的好手能过上几招,便就能成座上宾。”
“你们二人若当真和族长有事相商,就先过了这一道关吧。”
书万里皱了皱眉,但本来就是他们二人有求于人,搞成现在这么个混乱的状态也不是他本来所愿,他只得点点头,道,“好,依你,便过上几招,试问姑娘,这寨子里首屈一指的好手是谁?”
少女轻笑了一下,她生的好看,这一笑是流光潋滟,皓月争辉。她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冲破了受制的穴道,扭了扭发僵的身子,把小腿上的鸮毛狠狠拔出,也顾不得那处流血,飞快一个转身便把那灰白的软羽还带着鲜红的一端狠狠刺入了措不及防的书万里的肩头。
“首屈一指的好手,正是不才区区小女子啦!”她笑道,“远来的阿哥烦请手下多多留情呵!”
这一下是把书万里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措手不及。
他本以为是得和前边这些壮汉们再来干上一架,没想到竟是眼前这姑娘。
肩头一阵疼痛,幸好只是普通的翎羽,没带着什么毒,这一点伤也是不要紧。让他颇为惊异的是这姑娘受制于他二人,却还能暗暗冲破了穴道,反制于他。
绘河山颇为好笑地看着他,他索性把手上的刀扔到了地上,走过来拍了拍书万里另一边没有受伤的肩膀,然后就这么按着把另一边不算深入的鸟毛抽了出来。书万里一阵叫痛,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少女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她衣服和头发都有些狼狈,她草草梳理了一下,就这么站着等书万里的回复。
书万里直觉自己这么一爷们光着膀子和一小姑娘这么面对面站着也不是个事,他看了看少女还在兀自出血的腿,叹了口气,伸手到脑后扯下了发带,撕作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少女道:“扎一下吧。”
少女接过,草草在腿上绕了几圈。
“过过招这个事……自然是没问题的。”书万里道。刚才一片混乱中为了避免更多伤亡,他也和二毛打了招呼让它把群鸟引走了,现在突然又安静下来,只有火盆里柴禾的哔剥声。他突然就觉得自己二人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是不雅,咬了咬牙,“但不知姑娘,可否先让我二人稍作休息一晚,起码洗洗身子什么的……现在这样直接过招也是多有不妥。”
少女这才仿佛意识到他们二人都是赤裸上身一身都是火油味道的样子,“啊”了一声,转头对那倒霉兄弟又不知说了什么。
“寨子后方有山泉池,你们可自行去那里沐浴,过招比试留到明日也不迟。”她说着,从倒霉兄弟叫来的人那里接过两套衣衫,抛过去,“衣服和武器,现在都不能这么草率地还给你们,先拿这个凑合一下。”
书万里苦笑,接住那套充满寨民淳朴风味的衣衫,道:“姑娘,你可否保证,你这些同胞们,不会半夜三更突然来偷袭吧?”
少女听了这话,柳眉一竖,道:“你把我玄月部族想作什么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饿鬼么?既然答应了要比试,不管赢不赢得,都是我族敬佩之人,我们族人,哪里是你们汉人宵小之辈,行那两面三刀之事?”
她这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辞严,书万里不禁微微有些汗颜。
玄月腹地从寨落转过去,竟是极大一片山泉涌池。
此地汲山间清泉与地下涌水一体,长期侵蚀之下形成了一处山间的天然大凹陷,水便汇集其中,端的是一不可多得的夏日避暑大汤盆。
此时白日的炎热慢慢散去,泉水冰冽刺骨,却也好好驱散了一日的燥热暑气。书万里在泉池下游处洗干净头脸,便回到池中,靠着一块大石,微微闭目养神。
他这一日,从清晨中奇毒以来,一日是颇为坎坷,若不是晚些时候二毛来救,怕不是就要落个凶多吉少的下场,此时方能好好休息一下身子,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忽听得旁边水声响动,绘河山声音传来:
“这役鸟之术,可是你和苏懿学的?”
书万里听得,笑道:“哪儿能呐,他老人家精通役兽之术,和什么古灵精怪都能沟通。我就差的远了,虽然是学了点儿,但也只是个皮毛,我也就只能和二毛交流交流。这带领一群鸟的本领,那还是二毛自己的。”
他说完吹了两声口哨,等了一会儿,果闻前方山林中传来几声极低的“咕咕”声,随后一个灰白色的身影扑腾扑腾飞了出来,停在泉池边上的山岩上,一双黄澄澄的眸子在夜里熠熠发亮。
绘河山笑道:“如此说来,这便是他要提供给我们的帮助了?”
“应该就是它没错。”书万里道,他口中微动,招呼二毛跳过来,“苏懿一般都把二毛带在身边当亲儿子养,这次居然买了这么大个人情给我,出去免不得又得请他喝酒了。”
“你和苏兄弟,认识很久了?”
“也不算吧……”万里道,“大概有四、五年的样子,一段孽缘,不说也罢。”
二毛腿间绑有小小竹筒,书万里拆下来,里面是苏懿的字条,时间大约是他们进山十日之后,字条里说他已经到了停云山,在查探秦家动向。至于为什么这个时候去盯秦家的梢,他也没说仔细。
书万里轻手轻脚把那字条揉碎了,拍了拍二毛的头,示意它去自己找食吃,随后自己便继续闭上眼歇息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绘河山那边轻轻道了一声:
“在下想起一事,想问问万里兄弟。”
书万里哼唧一声,示意他直说。
“不知道万里兄弟,今日在那迷雾中,看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