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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从八岁开始,宛熹就和外婆住在这间凝聚了好几代人回忆的老屋,老屋是乡村里最常见的平房,两房一厅,厨房、厕所和通往屋顶的楼梯设在院子里头。

      院子里,本地人更多把它叫做“天井”,外婆开采了一小块地用来种些瓜果蔬菜,也有种草药,不过很多都是分开种在花盆里。另外外婆还在墙角搭了个木架子给藤蔓类植物栖息,经年累月地,木架子不再是单纯的木架子,有了小凉亭的作用,在好天气里,坐在底下歇息小憩是极舒适的。

      繁花盛开的季节,木架子花团锦簇,一簇簇一朵朵的小花悬挂下来,清风徐过,锦簇摇曳。

      宛熹从小就喜欢这个院子,哪家院子都没外婆的院子好看耐看,装饰性和实用性兼备,她的作文灵感来源于这里,能治她的头疼脑热的药也来自这里。

      外婆祖上从医,虽然后来没落了,基础还是有的,老人家自小喜读书,中医籍看了不少,毛笔字也写得好看,算半个才女。那个年代,人们观念依旧老旧,“女子无才便是德”根深蒂固,外婆只上了半年学,就投身到家务中,为父母分忧,嫁人后忙着相夫教子,少年时期的大夫梦被现实磨得不了了之。

      到了现在的岁数,儿子成家立业,儿孙满堂,老人家不必再操心,便放手去做自己的事,经常找些草药回来种,晒干烘干收在盒子里,要是有谁过来要,就给,不然就收着,万一她的外孙女有个头疼脑热,这些准能排得上用场。老人家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现在名气可大了,村子里谁要有个咳痰上火热气,好多都就近来找外婆,要点金银花什么的,外婆算是村子里公认的半个老中医了。家里有个柜子,全是放草药的罐子,味道有好闻的,也有臭哄哄的,闻着恶心,但良药苦口利于病。

      外婆一开始拒绝收钱,可村里人过意不去,硬是塞了给她,不收的话,药材也不要了。

      换作以前,村人是不敢这样对外婆说话的。外公生前是教书先生,性情憨厚,按照外婆的意思就是“容易受欺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外婆性子烈,伶牙俐齿,为了外公得罪过许多人。
      外公故去后,外婆的性子寡淡了很多,不再计较那些闲人闲语,经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去吧”。

      宛熹,是这一切的见证人,自外公去世后,外婆内敛好多。这种内敛,是外人察觉不到的内敛。

      ——

      台风过后,好天气持续而来,每日都阳光灿烂。

      宛熹到外婆卧室里搬出老书,在天井阳光充足的地方,铺上黑色的布,将书一本本码在上面。

      快到中午的时候,言希和眠眠来找她玩。

      女孩子聚在一起,东聊西聊,无所不涵盖,从班级情况聊到学习成绩,再聊到某位同学,然后是家里的琐事。

      三人同村,不过两人在村尾,一人在村头。上初中时,大家都是骑着自行车上学的。眠眠一出家门就是村口,宛熹和言希从村尾骑上来,这厮总是一脸忧郁状,摇头晃脑:“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每次逗得两人都不能好好上学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多愁善感、情窦初开的年纪。

      情窦最先开的是眠眠,她喜欢上了隔壁班的历史课代表,据说是两人一起收作业收出好感来了。

      “现在我们俩一在办公室碰面,就尴尬,感觉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眠眠撑着腮帮子,悠悠叹了口气。

      宛熹和言希忍不住笑,“如果老师知道是他们自己给你们创造了约会的地点,那可就好玩了。”

      “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我和林越涛都说好了,先好好学习,其他事等高考完了再说。”眠眠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提前给两人打了预防针。

      摇头感叹:“学校打压早恋太严格了,多少一中鸳鸯‘见光死’,我还是别淌这片浑水了。”

      “青春,真是一场明媚的忧伤啊。”宛熹有模有样地感慨,眠眠直接送她一个白眼。

      三人当中,就数宛熹最死板,七窍不通,只知道学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眠眠常常用这句经典金句来调侃宛熹,由此宛熹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获得了“书呆熹”的外号。当事人至今还不知道,圈外人也是如此认为。

      好友们的性格跟宛熹恰好相反,眠眠属于活泼乐观的女孩,大大咧咧的,气场张扬,很有个性,通俗一点讲就是很有□□大姐风范;言希看似挺安静的女孩子,可一旦熟悉之后,就完全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宛熹至今记得班上某位男同学对她的评价:静如处子,动如疯兔,碰不得,惹不起。

      “熹熹,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眠眠总是纠着这个问题不放,跟个操不完心的老妈子似的。
      “没、有。”宛熹掀了掀眼皮,很笃定地回答。

      虽然她理解朋友有了喜欢的人也希望她也有喜欢的人的心态,但她真没想过这些事。

      “林越涛提起过,他们班的学霸挺关注你的,就那个理寸头的男孩,长得还挺好看的,打球很厉害。”

      宛熹想了想,“他们班学霸不是女的么?”

      “……他们班的学霸有一男一女。”

      “呵呵,还真是挺配的。”

      眠眠:“……”

      “其实,我有一件事还没有告诉你们。”言希扭捏着开口,听语气貌似挺难以启齿的。

      眠眠来劲儿了,“什么事?”

      “我……”

      言希正要说的时候,有人拍了拍院门。

      宛熹起身过去开门,看清来人后,眼睛弯起来,“何姑。”

      何姑“诶”了声,朝架子底下张望一眼,笑眯眯的,“家里来客人啦?五婆在家吗?”

      “啊……阿婆今天一早就去大浦村看老朋友了。您进来坐。”说着,宛熹侧身让道。

      “不用了,我就是想找她聊聊天儿。”何姑摆摆手,朝眠眠的方向看了眼,“有同学在呢?这个你拿去招待她们。”

      说话间,何姑把放了葡萄的篮子递给宛熹,“刚洗过的,原本是想给你和五婆的。我看看啊……两个同学,我回去再拿点过来。”

      “不用不用,够了够了。”宛熹赶紧拉住何姑,脸上讪讪然,“吃不了这么多,您拿一点回去吧。”

      何姑拍开她要掰葡萄枝桠的手,这动作颇像外婆的作风。老人家待一起的时间长了,连动作都有相似性。

      “小孩子就得多吃点,年轻时候多吃水果对皮肤好。”何姑作势睨了宛熹一眼,语气缓慢温和。
      宛熹深谙老人家说话向来“一意孤行”,容不得你拒绝,就不再推拒,声儿甜甜地向何姑道谢,那一声谢,听得何姑心花怒放。

      ——

      “熹熹,那是谁家的奶奶?”眠眠捏了一颗葡萄喂进嘴里,吐出籽儿。

      “主太婆的家人,上个星期搬回来住了。”

      “他们家破产了?”眠眠讶然,压低声音问。

      “……人家只是想回来住了。”

      一直沉默倾听的言希爆出一个新闻:“听说是主太婆的曾孙,他们住进去的那天我弟看到了,嗯……好像那个曾孙是残疾人。”

      宛熹叼着的葡萄啪嗒一声掉下,“看错了吧?”

      “没有,我弟看到他坐在轮椅上,可以自动控制的那种新型轮椅。熹熹,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啊。”宛熹心不在焉应道。

      那天在屋顶说话,他确实没移动过腿。

      屋顶……

      宛熹突然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下意识朝对角线的方向看过去,其实从这个高度,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就是心慌了。

      “你看什么?”眠眠好奇,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宛熹趴在桌子上,几乎是用气说话:“主太婆的曾孙常常会在二楼的大阳台那里晒太阳,咱们说话小声点。”

      “……不早说!”

      心虚的三人心照不宣地转移话题。

      在家里,外婆总是十点钟之前就来赶宛熹上床睡觉,因此宛熹醒的比较早,早上不到六点就清醒了。在床上裹着薄被翻来覆去,也没能重新睡着,最后决定上楼顶坐坐,看看日出什么的也是蛮有创意的。

      主意打定,宛熹蹑手蹑脚穿好衣服,悄悄打开门上楼。

      天地宁静,一派阔然。

      天空是紫中带灰的颜色,风带着露水的凉意,掠过脸,留下微微的湿润。

      宛熹披了件外套,坐在矮凳上,极目眺望,视野里的景色都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朦朦胧胧的一片。

      从这里看过去,老屋过去,连着一片空旷的草地,野草长得肆意猖狂,其中被人不着规律地踩出几条路来。再过去,是田野鱼塘藕塘,灌溉用的渠道纵横交错,孤零零的几间放工具的低矮农舍,被雾色包裹得有点阴森之感。很远的地方有凸起的小山包和成片的树,一起构成起伏的线条,在灰蒙的天际勾勒出一副耐看的水墨画。

      宛熹在市区上的高中,也曾在天微明的时刻极目远眺过,那是完全不同的精致,但家里的这种最亲切安心。

      看着天空一点一点被点亮,心情也跟着发生变化,像是等待十二点到来的昙花,慢慢地张开,渐渐饱满。

      就是这种趋向明朗的心情,在心底肆意蔓延着。

      宛熹抱着膝盖,眯着眼睛,静静等待曙光出现。

      她没想过,会有跟她一样早起的人,同样在期待着同一件事。

      宛熹对光线的变化极其敏感,当身后亮起灯时,她半知半觉回头看了一眼。郑泊年两手推着轮子靠近,腿部盖了张米色毯子。

      她眼睛闪过一丝讶然,然后愣愣地看着他,实在是口拙,酝酿了半晌才开口:“你起得真早。”

      “但现在看来,有人比我更早。”郑泊年弯了弯唇,心情很好的样子。

      迎着意有所指的目光,宛熹讪讪一笑,眼眸微微垂下来。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感染到对方愉悦的心情。

      同是有耐心等待日出的人,大概拥有同等程度的心情吧。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宛熹问他。

      “嗯,晚上睡得早。”他的语气里含着轻快的喟叹,似乎很享受这种寂静的时刻。

      宛熹抿唇,收回视线。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等待着。

      就这样面朝东方,等着太阳跳上地平线,热烈的橘红,灿烂的金黄洒遍原野,那时候她便不再需要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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