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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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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熹记得,那是高中时期最后一个自由的暑假,台风刚刚狂扫而过,厨房的窗户破了。
窗户是那种九几年的老式格子窗,一格玻璃也不过两个巴掌大。她把破的那块拆下来,视野里出现邻居的厨房,窗户敞开着,上面玻璃也有所破损。
宛熹新奇地张望了几眼,收回视线时,一张白净的脸探到窗口,朝这里瞟了眼,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她的小心肝儿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装玻璃呢?”女人说,几缕发丝随着低头倾到前额,素淡的眉梢漾出点友好的笑意。
宛熹眨了眨眼,还心有余悸,讷讷地“嗯”了声。
女人张口还想说什么,听到屋里有人在唤她,似乎很紧急的样子,便把手上抹布一搁,对宛熹笑了笑,转身出了厨房。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宛熹才收回目光。
装好新玻璃,她用报纸将破损的玻璃裹好,放到楼梯底下,用东西压着,改日再拿出去扔了。
——
“阿婆,隔壁来人住了?”帮忙包饺子时,宛熹随口提起。
“对啊,主太婆的曾孙,前天刚住下来,以后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喊大叫了。”外婆叮嘱道,饺子皮在她手上变换着花样。
“哪有大喊大叫......”宛熹有些底气不足地小声嘀咕,为了方便,她习惯了有事就在楼顶冲言希家的方向喊一声,言希准能听到,上楼来两人隔着主太婆家的大阳台对话,这个福利得益于隔在两家的那户房子没人住。
看来,福利的使用期限要到期了。
宛熹在心里小小失落了下,嘟囔:“主太婆的曾孙,怎么突然间回来住了?”
“房子是人家的,想回来住就回来了呗,人到底是不能忘本,走得再远,也有要回来的时候,祖宗可都在这儿呢。”
宛熹努了努嘴,无声认同外婆的话。
说起主太婆这一家,村里无人不知。在过去,他们一家是村子里的富贵人家,真的很富贵。祖上是最受人尊敬的留过洋的教书先生,屋子是村子里最好看最气派的,养的人也是村里最讲究最有才华的,没人不敬仰。后来,主太婆的儿子到海外从商,回来后把一家子都接了出去,房子被空置,又重新修葺了几次,过去的痕迹所剩无几,时代变迁得快,也不再是最特别。
不过主太婆家族光宗耀祖的事迹从祖上一直流传下来,已然成为不少家庭教育孩子的正面教材,就算现在在公路上随意问个人主太婆家在哪儿,那人准能带你过去。
吃完饺子,宛熹到厨房洗碗,朝窗口看去,邻居家的窗户已补好,微微敞开着一线,隐隐能听到煤气灶正煮着东西时发出的丁点声音。
片刻,那声响静止,宛熹下意识抬眼望去,视野里出现一双白皙洁净的手,袖口挽到手腕的上面,握着一只瓷碗,手指修长匀称,搅动着流水,指腹轻拭碗壁。
这样悄无声息看着别人的洗碗流程,宛熹不由抓起刚洗过的碗,放到水下又搓了遍。
——
接近中午的时候,宛熹在灶上煮了热水,用脸盆装好到院子里洗头。小黑踩着猫步,姿态慵懒地在院子里散步,偶尔贴过来脚边求抚摸,宛熹玩心起,刻意溅起水花,吓得小黑猫一个激灵跳开,直抖毛,回望她时喵喵叫两声,似乎在表达它的不爽,忽然身子一跃,敏捷地跳上墙头。
宛熹心里一个咯噔,温声诱哄:“小黑,下来。”
小黑淡淡回眸一瞥,像是要跟她作对似的,纵身一跳,只听得叶子簌簌响,没了猫影。
完了。
宛熹扶着湿发,眼神虚虚盯着小黑刚才回眸一瞥的地方,心里泛起淡淡不安。那家伙平时老喜欢钻到没人的地方,邻居的空房子自然成了首选之地,不知道这次见到生人,小猫会是怎样的吓破喵胆,而房子里的人见到这位不速之客,又会是什么反应。
三两下洗完头,用干毛巾把头发抱起来,宛熹走到厨房,想听一听情况。
对面的窗户保持着微微敞开一线的样子,厨房静悄悄的,显然没有人。
等了一会,还是没动静,只好放弃。
——
正午时分,阳光终于不再吝啬,阳光普照,天空蔚蓝无比。
宛熹把薄被拿到屋顶晒,因为心情好,不自觉地轻声哼起歌的旋律,抖开薄被搭在绳上,目光越过摆在矮墙的茑萝松,落在一双棉质拖鞋上。
白色折叠椅上躺了一个人,那人腿部盖着一张对叠的米色毯子,修长白净的十指交叉相握放在上面,素色封面的书本盖在脸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宛熹瞬然噤声,手上脚上的动作下意识变得轻缓,捂着微微加速的心跳要下去时,突然冒出的熟悉的声音使她脚下一顿,霍然循声望过去。
“喵~”
这下更肯定,小黑就在那边的阳台上。
轻手轻脚地踱近,宛熹蹲在茑萝松旁,压低嗓子发出点声音,试图引起小黑的注意。
哪知正睡在人家脚边,惬意享受日光浴的小黑懒洋洋回头瞥一眼,便再没有任何回应,脑袋耷拉在地上,眯着眼睛直视前方,一脸享受。
“......”宛熹郁结,这可是她养的猫,能耐了啊。
叫了几次,黑猫愣是不为所动,置若罔闻。那姿态就像在说“哼,叫你泼我水,才不答理你!”
郁闷了会,宛熹也不再期望它能理一下,站起来,心里盘算着等这厮晚上回来该怎么收拾它。
可能是蹲得久了,腿脚发麻,她伸手撑住旁边的水泥台起来,手肘稍稍挪了下,碰到最小的那盆植物,花盆应声滚落,在寂静的午时,弄出了点声音。
宛熹登时吸了口气,无措地站在那里,脸哗一下红了,不知道现在是该直面现实还是抱起东西撒腿就跑。
显然,她是没机会撒腿就跑了,小花盆应声而落时,椅子上的人就已经醒来,拿开脸上的书,直起身看过来。
宛熹万分尴尬,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垂下的手捏着裤沿,一阵阵干燥热气窜上脑门。从脸到脖子,都像烤熟了似的,粉红粉红的。
视线在这个将窘迫映在脸上的女孩停留了几秒,郑泊年善解人意地移开,目光落在红绿相间的茑萝松,这貌似化解不了尴尬的氛围,他只好迎上她的眼睛,挑了个话题:“花架搭得很漂亮。”
“......”宛熹虽然还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但心里那份窘迫和紧张,无形间,被他一句话轻而易举散去了。
她只好笑一笑,抬手划了划湿意尤在的头发,默然几秒,才有些不自然地讪讪开口:“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
郑泊年微微一愣,旋即压了压嘴角,眉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不是烦躁,没有丝毫怪她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睛,“没事,我原本也不打算睡的。”
半开玩笑地举起手上的书,唇边噙着些许笑意,“怪它自带催眠特效。”
他总不能告诉她,其实刚才没在睡觉,只是眼睛在阳光下暴露太久,有点疲劳,把书盖在脸上缓和一下而已,恰巧她这时候上来,隔着两屋子间不到一步的缝隙,叫唤脚边的猫,他那时,连拨开书的机会也没有了。
还是突然的声响,引得他下意识动了,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你的猫?”郑泊年目光落在小黑黑亮的背面。
“是啊,一点也不安分的猫,总是乱跑。”他在看猫,宛熹的目光不由停留在他身上,很白净的一个人,肤色真是白得好像见不得太阳,黑润清爽的短发衬得整个人很有精神,他的眼神,是温润绅士的,也是刚毅沉静的。
“你是主太婆的曾孙?”宛熹冒昧问道,手心微微出汗。
郑泊年微微颔首,弯下腰身,两指捏住小黑后颈的肉,把猫拎到腿上,手指顺着毛的生长方向来回抚摸,小黑被摸得那叫一个惬意。
“刚放暑假?”清润而带着点磁性的嗓音传到宛熹耳里,格外好听。
她点了下头,“对啊,高中最后一个完整的暑假。”
“那就是高二了?开学高三?”
“是的。”
接下来,两人进行着无关痛痒的对话,郑泊年问一句,宛熹答一句。她说话的时候,他一边专注地听,一边抚摸着小黑,那样认真专注的神情,让宛熹有种错觉,仿佛她说的每句话,都有一份重量。
这种感觉,真让人愉悦。
这种感觉,亦似曾相识。
当你跟一个人说话时,请看着对方的眼睛,让对方感受到你的真诚,既是一种礼貌,也是修养。——这是外婆传授的做人的其中一个道理,可宛熹从小就胆子小,眼神缺乏自信,哪敢这样做。盯着人家的眼睛看,得多尴尬啊,而且除了外婆,她好像也没见过有谁说话时会看着人的眼睛。
真诚的方式有很多种,何必拘泥于这一种。宛熹如是想了很久。
郑泊年是第二个,会看着她的眼睛倾听和说话的人,意外地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