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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醉生梦死,眼泪成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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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徐,夏夜难得的凉爽。这日君璧回府较早,早早地用过饭,沐浴之后,在凉亭里一边晾头发,一边看书。
沈壮在一边点了蚊香,又拿了扇子驱赶小虫,一会儿又拍个巴掌打蚊子,要么拨一拨灯花,或时不时的起身帮君璧添些茶,总之一刻不停。
君璧一手支颐,一手执卷,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书中,对沈壮的动静完全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周遭安静起来,君璧反而觉得奇怪,抬头看沈壮,发现他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似乎十分认真的扳着指头在算什么。
“在想什么?”君璧好奇道。
“哦,公子,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大小姐好像至少有半个月没被送过来了?”
君璧一愣,他最近实在太忙,没注意这件事,被沈壮这样一提,沈钰倒确乎很久没来了。
“或许……最近收敛了些,没有喝醉吧。”君璧淡淡笑道,但心里也是有些奇怪的,想着月底需要仔细核对一下沈钰的酒账。
“谁不知道大小姐逢酒必醉的?难道突然转性儿了?”
君璧没有回答,心中却想起前次他临出门时,沈钰轻轻说的那句“谢谢你”。真的转性儿了吗?
君璧轻轻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书。
可惜这安静没过片刻就被打破了。园门外有人大声叫着“公子!公子!璧公子可在?”
沈壮立刻过去询问,片刻后跑回来,苦着脸对自家主子道,
“公子,你罚我这乌鸦嘴吧!大小姐她没过来,您得过去了!”
原来沈钰今日在醉仙楼和朋友们喝酒,席间有人提起今天是掩月楼的柳倌儿初夜竞价的日子,沈钰一听就撂下一干人跑去了掩月楼。
话说那柳倌儿年方十八,据说不仅长得花容月貌,身姿卓绝,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能歌善舞,竟是近乎完人。若非出身青楼身不由己,怕是进宫为侍也够得上格。之前因为不到年纪,还是个清倌儿时就已经是掩月楼的头牌。等闲俗人无论男女,想要见他一面听他一曲,都得排了号候上个把月,前提还是你得掏得起高得吓人的天价银子。今日柳倌儿初夜竞价,掩月楼早就被挤得水泄不通。真正能出得起银子竞价的人自然没那么多,但掩月楼开门做生意,拦不住看热闹的人啊,而且为了让场面红火,说不定还有意多放人进来。
在柳倌儿诸多常客中,沈钰绝对是排得上号的。先不说沈钰本身是个怜花惜草的多情人,就是单论进门银子,在沣城又有哪家的少爷小姐敢说多得过沈钰?按理说沈钰不该忘记今天这个重要日子,因她早早就已在掩月楼订了位子。但她最近不知怎的,很少上花楼,连酒都喝得少了。她那些酒友们颇觉奇怪,今日左邀右请总算把她叫了出来,也正因如此,才让她省起,她答应柳倌儿一定会帮他赎身保他清白的,她绝不能失信,让柳倌儿失望。
柳倌儿这么大的名气,君璧自然也是听说过他的。当然,他会注意到一个花楼相公,自然和沈钰频频相顾不无关系。他本以为柳倌儿只是又一个让沈钰见色起心的美男子,却没想到,原来其中还有隐情。这是后话。
当君璧接了信儿赶到掩月楼时,鸨儿早已在门口相候。鸨儿一边领着他往后院走,一边絮叨当晚早前发生的事。原来沈钰终于在最后叫价的时候赶到了掩月楼,不给旁人任何机会,直接砸下重金,不只买下了柳倌儿初夜,还直接给他赎了身。到这里都没什么,可当柳倌儿将沈钰带进房间不久,房里就传出令人闻之色变的大哭声,长哭短号的直哭了将近一个时辰都没停过。后来柳倌儿传话出来,让鸨儿着人去沈府请君璧亲自前来,这便是前情了。至于这房里到底发生何事,沈钰为何哀号,外间却是无人知晓。
掩月楼毕竟是花楼,君璧身为嫁入沈家为夫的男子,到这种地方来,显然不妥。为了避嫌,沈壮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到了后院,还未接近柳倌儿的雅间,果然便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夹杂着听不清楚的字句,显然正是沈钰的声音。
君璧让沈壮守在门外,自己进了房间,眼前的情形令他眉心一跳,说不出的诡异。
沈钰和一个绝色美男相拥坐在地上,沈钰在人家怀里哭得眼泪鼻涕一溻糊涂,那美男也面现悲色,可人家的眼泪挂在脸上却是梨花带雨的倾城之色。见到君璧,美男立时露出松了口气的喜色。但房间里最诡异的部分,却是坐在一旁的黑衣男子,脸色黑得像锅底,瞪着坐在地上相拥流泪的两人,明显十分不爽,却克制着没动,见君璧进来,也有松了口气的表情。
这状况完全超乎君璧想象之外,以至于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还好那抱着沈钰的美男主动开口,解释了情况。
“柳依见过璧公子,劳烦璧公子前来此处,实属无奈,还请见谅,容柳依解释。”
君璧点点头,注意力却放在沈钰身上。从他进屋,到柳依说话,沈钰竟然完全没有反应,只是一味不着调的哭,整个人如同水做的,眼泪竟是哭不干的。
柳依自然发现君璧在关心沈钰的情况,便先从沈钰说起。
“沈小姐一口气喝了一整坛的「醉生梦死」,那是后劲极强、会让人完全情绪失控的酒。”柳依十分无奈的笑了一下,“我若知道她会这般舍不得,是绝不敢给她喝的。”
君璧微微皱眉,上前去蹲下身来,扶住沈钰,轻轻唤道,“钰儿?头痛么?可要喝些水?”
沈钰的哭声顿了一下,从柳依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了君璧一眼,竟然非常配合的直接从柳依怀里转了向,依进了君璧怀里,同时抽噎着哼哼,“要喝……蜂蜜水!”
君璧顿时觉得有些心疼,索性将她抱了起来走到桌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揽着她软软依着自己的身子,一手取过桌上的茶杯,斟了茶哄着喂她。沈钰大概确实是哭累了口干,也没管杯中是不是蜂蜜水,就着君璧的手乖乖喝了,便又趴在君璧肩上呜呜的继续哭。
君璧无奈只得随她去,这才转向柳依想请他继续说,却发现柳依和已经扶他起身的黑衣男子正双双以非常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君璧不解,也回以疑问的眼神。
柳依走近桌旁在另一边坐下,才轻笑道,“早知如此,该更早些请璧公子前来才是。我和夜枭费了好多功夫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法让她放开我呢。”
不等君璧询问,柳依自己便一边倒茶一边继续道,“外间皆传沈小姐不喜正夫,夫妻不睦,如今看来传言未必是真的。”
君璧这多半年来隔三岔五地照顾喝醉的沈钰,习惯了这种照顾的不只是他,沈钰也早已习惯了被他照顾。正因为总是酒醉后懵懵懂懂中养成的习惯,不过脑不走心,闻到君璧身上熟悉的味道就全凭本能生出信任,这的确是君璧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但君璧并没打算解释,只想知道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没有回应,等柳依继续。
柳依一笑,也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向那黑衣男子伸出手,拉他到身边一起坐下,才继续道,“夜枭是我的爱人。”
君璧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倒是点了点头。因为他刚才已经从夜枭的神情猜出了两人的关系,柳依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两个男子间的爱情,虽然不容于世,但并不算十分稀奇,更何况柳依的美几乎已经超越了性别,他在掩月楼的拥趸中本就不乏男子。
君璧镇定沉稳的态度,让柳依十分欣赏,心中暗想,这样的男子当得沈钰真心才是。
“我和夜枭的事情,沈小姐是知道的。沈小姐与我一见如故,互相引为知己。我喜欢男人的事情,便也从未瞒她。她不但不介意,还时常相帮,令我和夜枭常有机会相见。我和夜枭,都对她十分感激。”
君璧低头看了看怀里像只小狗般呜咽的沈钰,心中暗想,原来她时常光顾掩月楼,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原是京城人士,早年家祖获罪,全家皆被流徙或充军,而我因年纪小,被卖身为伎。因是罪奴的身份,不能自赎己身,想要获得自由,只能在初夜卖身后,寻得贵人相帮为我赎身,方能离开青楼。”
说到这里,君璧已经完全能理清状况了。沈钰就是那个要帮她离开青楼的贵人,所谓的重金买下初夜,不过是幌子罢了。以柳依的身价,他早已攒够了赎身的银两,所需的无非是一个脱身的契机,好拿到自己的卖身契。
“既然如此,这本是好事,钰儿却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君璧看看自己已经被沈钰哭湿的肩头,颇为无奈。
“沈小姐是重情的人。”柳依也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温柔地看了看君璧怀中的沈钰,“我俩意趣相投,谈起琴棋书画便可不眠不休,只恨未能更早相遇。与我谈画论琴者多矣,能得我心者,沈小姐而已。然而我赎身之后,必得离开沣城另寻安身之处,今夜便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君璧闻言有些诧异,他竟然从不知道沈钰喜欢琴棋书画,并且颇有造诣。但想到自己与沈钰确实因为相处不多,而有太多彼此不了解之处,因此暂且压下了这个疑问。
“所以她便喝了许多酒,抱着你不肯放手。”
君璧看了一眼柳依身边虽然看来冷漠,但看向柳依时明显眼中含情的夜枭,了然的笑笑。虽然沈钰是女人,又是柳依的好友,但眼看着自己的爱人被别人死死抱着不松手,还是会不爽的。他自己刚进门时看见沈钰依在柳依怀里,也是眉心直跳的。
柳依看着依在君璧怀里呜咽的沈钰,笑着叹了口气,“「醉生梦死」酒性不烈却后劲绵长,原是为了让人发泄情绪的,一两杯已能让人眼泪成河。谁知她趁我不备,竟将整坛酒一口气灌进去……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柳依拉着夜枭起身,一起向君璧行了个全礼。君璧怀里抱着沈钰,不及躲开。
“璧公子无须谦让,这一礼是贵夫妇该受的。沈小姐之前帮了我许多,如今还需再请璧公子帮我掩人耳目。我和夜枭感念贵夫妇大恩大德,不敢说来世,只愿今生倘有机会,定当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