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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重逢 ...


  •   叶里的冬天很冷,这么多年我还是不能习惯只披一件外袍就出门,而眼下半点由不得我。
      街道上一片皑皑的白雪,不便行车,靴子踏在碎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我抹了把头发上的雪片,拉紧兜帽下的丝绳,拼命地向前跑。
      我要去见他一面,去落井下石、说几句让他难受的话,我实在是乐意至极。
      我就是存心想看着他被赶出城。这种人活在世上,既然不能给别人带来一点点的舒服,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况他的罪孽就是下辈子也洗不清了。
      真是活该。
      半个时辰后,我要对他说再也别回来了,不仅叶里装不下你,全天下都装不下,你可以考虑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在反省中度过余生。
      当然我是不可能得到回应的。我熟悉他就像熟悉自己,吃过大亏的人,难免会像我一样变得刻薄起来。但是我没有一丝一毫同情他,这样的下场,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喜欢逞口舌之利而已,对着他,则格外有精神——全叶里都知道他们的郡主是个最温和柔善的人呀。
      绕过街角,我已经看见了大敞的城门,九十九根铜钉在新刷的朱漆上熠熠生辉,这是大年初三时我出资命人修缮的,纯粹为了让这座城给他留下一个光辉的印象:没有他,叶里照样是个好地方。
      我停下飞奔的脚步,遥遥地望见城门口一个影子。若不是随风飘舞的漆黑发丝,那个人都要融进漫天风雪中了,雪貂氅,银玉冠,长衣静垂,容华清冷。
      他已身在城外,面对身前黑压压的百姓微微颔首,守城的士兵做了个送行的手势,看得我十分不豫。明明是个心怀不轨的罪臣,却自始至终演着一出苌弘化碧的好戏,只叹庶民淳朴,黔首可愚。
      这天底下,大约只有圣上和我看透了他。
      我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裙头发,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地浮现,踩着步子慢悠悠地踱过去。百姓们纷纷让开一条道,面上尚有哀色,想是觉得以后的日子没有现在好过。
      待走得近了,我从怀里摸出一条绣着玉台照水的丝帕,用两根指头捏着递给他,清了清嗓子道:
      “穆君不必太过悲伤,这帕子是你那位红颜知己托我带给你的,并留话说别顾着她了,她下个月出阁,就将此物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我努力控制着语气,见他真的伸出左手来接,赶忙咬住嘴唇。也罢,反正人们都在我背后,只要不出声,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就是笑出来也没关系。
      他的密密的眼睫翕动了一下,我突觉不对,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已迟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被他攥住的右手烧的厉害,也不好有太大动作,只能一面狠狠瞪他,一面用想用身子挡住这糟糕的一幕。无奈我连斗篷都没穿,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遮掩他们视线的东西,真是要命了!
      他盯着我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你恨我。”
      我点头如捣蒜。
      他忽地翘起唇角,极低地道:“伊照,你完了。”
      “你——”
      “我和她没关系。”他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沉沉地叹了口气,蹙起清远的眉峰,提高嗓音摇头道:“难为你追过来,这么冷的天……”
      我寒毛直立,顿时知晓他要干什么了,无奈他把我的手当成剑柄握,那力道我试了一下便立即打消了甩开的念头。
      我抢先强笑道:“是呀,穆君是我们叶里的恩人,如今圣上被小人蒙蔽耳目让您远赴赛外,朝野没有一人愿意看到。本郡觉得这只是一时低谷,以后穆君的路还长着,不必如此挂念城中父老和本郡……说起来,真叫人不舍呢。”
      说完我目神灼灼地盯着他,雪片落在手背上,冰得我颤了颤,他自然而然用拇指擦去,指尖比雪还凉三分。
      毕竟马上就要平步青云了,一夜之间从金銮殿的云头上栽到漠北戍边,这种感觉任谁都会不好受。他在叶里的三年经营眨眼间灰飞烟灭,亏他还装得出这幅平静的样子。
      我从来不明白他的想法,但总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其实我不是个敏感的人,全是被逼成这样的,过程痛苦,结果欣慰。
      他在伤心。
      我高兴得快飞起来了。
      人这么多,有本事你原形毕露呀?
      他最终没有再说话,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清湛潋滟,凝视中竟渐渐地生了笑意。我到底有些害怕,不动声色地往后挪腾着脚步,刚移了半寸,连腹诽也不成了,直接尖叫了出来。
      他牢牢固定住我的腰飞身上马,随后立即在大氅下反剪住双手,正是刑部押重犯上堂的架势。
      “郡主不惧关外寒苦,愿随在下离开封地,这等用心在下怎能辜负?”
      那一刻我用尽了全力踢他,被他空出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前,于是嘴也被封住了。
      他扬声道:“今日诸位在此可做见证,往后穆某若有幸再回叶里,定不会孤身一人!”
      底下的人翻了锅似的闹起来,嘈杂的叫声透过大氅传进耳朵,我心乱如麻,慌得只想杀了他。
      今日我是独自避过侍女跑出府的!这几日养病卧床就是为了打消下人疑虑趁机溜出来,眼下这个状况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伊照,你完了。”
      他低醇的嗓音还回荡在耳畔。
      我想我是真要完了,从今天幸灾乐祸来见他开始。
      **
      我认识穆昀是很多年前了。五岁时父亲守着叶里这穷乡僻壤,混个郡王过日子,百姓们也觉得天高皇帝远,朝廷哪有闲钱去资助这里,所以当金吾将军里通外敌、左相趁机打压政敌的时候,我们只是对右相家落难至此的小公子多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我爹看出了他今后必定是个风生水起的人中龙凤、力挽狂澜的大昭救星。
      我觉得有一个凭脸看人的家长是一件悲哀的事,更悲哀的是这样的家长会养出一个看脸的女儿。
      其实我已记不得当年穆昀的样貌,只有初见时那一刹的震惊依稀存于心底。那是个让人看着他的眼睛,就能想起世间所有美好的那类孩子啊。
      三年前父亲被刑拘后,许多个夜晚我都睡不着,常常在破败的院子里散步,对着月亮苦思冥想。也许太过美丽而又富有才华的人,都是丝毫不在意他人看法的,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无意中贬低众人,在有意中为私利不择手段。
      在这个烽火连连、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古书上叙述的圣人——才气与道德同高的人,已经消失很久了。
      马背颠簸,我抓着他的袍子两眼发黑。他如今连架马车都没有,估计身上的银票也被上交给国库了,贬去漠北当个将领还不知道要怎么过。我凭什么要陪他?漠北那鬼地方,我才不去。
      他大氅下的腰间系着一把短刃,是国朝西部男子常佩的,我想了想,动静很大地摸过去,他果不其然及时按住我的手背:
      “到了地方让你碰,我现在不想把你丢下来。”
      我从缝隙中往外瞧,黑马在飞奔,官道旁的树都看不清了,茫茫的一线白直刺眼瞳。这速度对一个有人押送的罪臣来说未免太快,估计那些朝廷派来的官吏早就被甩开了。
      我喊道:“让我回去!我不想和你待在一块!”
      他在呼啸寒风中笑问:“为什么?”
      冰冷的气流灌进喉咙,我闭着眼,嘴唇抖得厉害:“会死的!”
      他似乎叹了口气,一手拉开胸前的大氅,用下巴碰了碰我的额头。
      “不会。”
      “我府里还留着下人!他们不能卷进来!”
      “眼下让人遣散了。”
      默了片刻,他道:“伊照,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你恨我,所以我必须把你带在身边,恨我的人那么多,我只有你一个可以掌控。”
      我冷笑无言。
      一路上,幼时的经历走马灯似的在昏沉的头脑中闪现,原来漫长的十三年岁月里,只有四年我是真正看清了他。
      在私塾念书的时候,朋友会羡慕他住在我家里,觉得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而事实上,我从来没有产生任何非分之想,因为我不喜欢太强大的人。他是个很好的伙伴,却连朋友都算不上,哥哥什么的称呼只有父亲要求时我才会喊一声。他住在父亲房间隔壁,我有课业不会就跑去问他,出去吃饭也会叫他一起,仅此而已。
      有的人天生不是用来交心的。
      那时我有些嫉妒他,父亲脱离帝京十年,依旧用残存的人脉替他请最好的老师,用不多的奉禄给他买最贵的书、最好的剑,对他提最严的要求。父亲一向慈眉善目,到了他这里就格外不同,我甚至怀疑穆昀会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当然,他肯定生不出这样的儿子,我要不是长得像母亲,是否能嫁出去都堪忧。
      父亲去世后的三年,我独自留守晋西郡王府,一把火将他的房间烧了个干净。那时经了人情淡漠,才晓得父亲为什么要让他成为最优秀的人,为什么要我对他好好说话,为什么要他处处护着我。父亲和家老一直觉得这个男人会是我很好的归宿,直到在帝京的狱中幡然醒悟。
      我们家花十几年养了头狼,所幸我从没有喜欢过他。
      自从他向朝廷通报左相勾结晋西郡王,并以此为功劳换取郡守兼叶里城主之位,我就日夜难眠。新帝铁腕,靠他提供的证据除掉左相之后,终于开始针对他了。
      他或许是真的去漠北,那里有他曾经每年待几个月的军队;或许是假意领旨,中途变卦。就像我说的,叶里对他来说太小了,整个天下,倒还堪堪容他作为。
      家里上辈子没有积德。
      “伊照。”
      我回过神来,城门已然看不见了,前方一片洼地上有辆白漆的马车和几个侍卫打扮的人。
      他把我弄下了马,微微喘息着靠着我的肩。指甲不由自主地在他背后的旧伤掐了两下,他一把抓住:
      “你再动,就在这吃了你。”
      我一个激灵,讥讽道:“你行么。”
      他抵住我的前额,“我们两都在发烧,所以接下来的路得用马车了。伊照,你得照顾我。”
      “你不知道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半死不活的样子么?”
      他道:“知道。可是我最喜欢看的,是你希望我半死不活但不得不照顾我的样子。”
      我眼眶有点红,站在雪地的灌木丛里问他:“穆昀,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到底哪里不顺你的眼了?你既然对我爹没有半分情谊在,让我爹下狱就应该满意了吧,现在还要再来一次吗?”
      他眼中映着雪泽,声音柔和得像春风:“怎么会满意,你还没嫁给我呢。伊照,我喜欢你。”

      我往后退了一步,遍体生寒。
      他翘起唇角,忽地在下一瞬倒了下去。
      素衣侍卫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我沉默地袖手旁观。他的侧脸贴在雪地上,显出一些不正常的红晕,连眉心也是轻锁的。他确实在起烧,还烧的不清。就这样,城门口对着一群百姓也没有露出一丝蛛丝马迹,可见甚是虚伪。
      我何德何能让他喜欢。也许是一句玩笑话,也许是真的,但总之与我无关。以前我不喜欢他,现在我恨他。
      侍卫架着他上马车,另一个人对我鞠了一躬,用平板的声音说:“请郡主的安,某等要将您的手捆起来,这一路,还请多多担待。”说完就抽出麻绳,示意我伸手。
      我冷冷道:“你们主子刚刚说要我照料他,若是如此还怎么照料。”见他无动于衷,便只得抬起双手,把声音放平静:“你们要去哪里,为何要把我带走,这是违反律例的,后果很严重。”
      他示意我将手背到身后,丢下两个字:“漠北。”
      我的心简直就是从谷底跌下了地狱。
      穆昀当真要去漠北。

      *
      他睡得很安稳,翘起的眼睫还随着车厢的摇晃微微颤动。
      垫子很软,我跪坐起来用帘钩磨着绳子,磨了一会儿就罢休了。之前的精神早就跑得一干二净,手臂酸痛,脸颊也在发烫,再这么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晕倒,得不偿失。
      我想了一会儿该怎么办,却忽然发现自己若是从叶里消失,除了跟了我大半年的侍女和当铺老板,也不会有旁人多念叨一句。
      何况他说,府中仅剩的下人们都被遣散了。穆昀懒得骗人,从未信口开河过。
      我费了好一阵子把身子转过来,背对着他往后挪,直到手上粗糙的麻绳蹭到他的脸,停了一弹指的功夫。
      炙热的呼吸喷在手背上,随后手腕顿时轻松不少。他替我解开绳子,声音轻而沙哑:
      “你可以叫我一声。”
      我盯着素色的车壁不说话。
      “怕我不醒,他们再把你绑严实些?”
      他的手指划过脉搏,压住我的心跳,“伊照,你怕么?”
      我说:“我不想去漠北,也不想去其他地方。我想回叶里,最好能死在那里。”
      他似乎在笑,“过上些日子,我陪你回去。”又停了一瞬,“我昨天晚上梦见自己一个人去了白泉关,孤单得很,所以看见你跑过来,就忍不住想带你走。这样说可以吗?”
      我反问道:“所以遣散家仆也是你当时才决定的?”
      他叹了口气,“你一跑出门就让盯梢的人去了,伊照,无论你来不来送我,都会有人把你带到我身边的。我很高兴你能来。”
      他握住我的右手,嗓音压得极低,“以后就不会放开了。”
      我咳了一声,“既然你醒了,我们就说说家父那件事。”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手掌也处变不惊地一点未动,于是继续说道:
      “你没有解释过,所以我就认为不存在误会的可能。四年前我尚且当你是家人,眼下的情况我也没有料到……穆昀,我爹一个落魄郡王,你住在我家九年清楚他的为人,他被内卫下狱最后死在帝京连骨灰都收不回来——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车轮骨碌碌滚过雪上,如同碾过心脏,我捂住脸,竭力把抽泣压了回去。
      “你怎么有脸做到这一步?你怎么还能对我说这种话!”
      他没有沉默很久,便轻松地道:“如果你到最后还是这么想,那我就只能陪你死在叶里了。”
      我蓦然回头,“穆昀,你会遭报应的。”
      他竟还躺在那儿,笑意盎然,“是。所幸已经遭过了,以后就不会比这更难过。”
      **
      叶里在大昭西北,白泉关在最北的北面,小时候同母亲住在京城,记得人人谈此色变。娇生惯养的人,总是看不起艰苦的环境,就像我初来叶里天天哭闹,长到这么大,离开叶里去漠北,仍然怕得要命。
      就算家里没钱没权,生计全靠我冒仿古画卖去当铺维持,我本质上也还是一个娇气又胆小的人——正是我最看不起的那种。
      事实上倒了几番车马,在浑身上下的骨头快要散架的时候,我竟然觉得黄沙漫漫中的落日很漂亮。
      白泉关内就是曲黎城,穆昀从前参军的地方。他那时对我们很少说起这里,问他是不是太过辛苦,他自然否认。曲黎与京城贵胄眼中的不毛之地千差万别,边境百姓熙熙攘攘,商队的骆驼排在我们前面等待放行,至少有三十丈远。
      一路上没有遇到刺客,护卫也越来越多,想来圣上放弃了中途截杀的招数。穆昀前几日命人携信至京,连今上也敢挑衅,我已经不去想他要做什么。
      年前刚休战,朔州卫大营暂驻在城外,将领们或住府馆或住官署。当穆昀拎着我旁若无人地进入城主府,我立刻明白了他在这座城中的地位。他在叶里三年,百姓视他为衣食父母;在曲黎的日子虽然零零散散,却也撑得起他的威望。
      年轻的副官军师们在前厅迎接,皆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看。
      穆昀轻飘飘掷了两个字:
      “家姐。”
      我控制不住一脚踹了上去。
      大家面面相觑,立刻肃然站好,收起脸上的调笑。
      半晌,一个圆脸的士兵怯生生地问:“您……真是穆君的姐姐?看起来反倒年轻些……”
      “我是他大爷。”
      自此,周围的人纷纷认定我就是他姐姐,因为不是亲姐姐怎么敢自称是这个大魔王的大爷。
      然而我已经不情不愿地当了他的糊涂妹妹近十年。
      入城当晚,他将我安置在他房间隔壁,派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照看我。按理说他远道而来将领们应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但酉正饭后穆昀就去了书房,一直没有回来。城主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半年前就卧床不起,将一切事务都交付给军队,而军队的重心是谁则不言而喻。
      近年来狄戎南侵,镇守边疆的重要性上达天听,大昭子民都知晓朔州卫劳苦功高。二十万朔州卫占有国朝三分之一的兵力,军内大多是刀口舔血的老兵,加之漠北气候苦寒,内地的人都不愿意委屈自己的父兄来此戍边。它是个极为保守的卫所,被人尊崇,却被人无视。
      我从未听说过穆昀在北方的军中有极大的势力,也许正是如此,圣上才会不明所以地把他贬回曲黎,让他如鱼得水。
      派来的姑娘叫做津云,是被穆昀从曲黎的歌舞坊里买回来的,在城主府中当了五年侍女,生得清秀可人,做事滴水不漏,套话十分困难。
      我要来纸笔写了两封信,让她交到驿站去,她欣然答应,并告诉我将军说过不限制我的自由。
      她掩嘴笑道:“郡主不用担心,我们曲黎虽不如京城,与叶里还是不相上下的。”
      我脱去沾染沙尘的外衣,淡淡道:“我这个郡主无名无份,做不得数。眼下要沐浴,劳烦你出去了。”
      她顺溜地改了口:“姑娘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不要客气。”
      睡到一半,忽然醒过来。火盆燃得正旺,我从被子里抽出手摸索,枕边陷下去一块,再往上,就被人拿住重新塞了回去。
      黑暗中可以听到雪花敲打窗棂的声音,悉悉簌簌,像雾里的细语。
      我翻了个身面朝里,他仿佛低下头,轻轻地道:
      “小时候也是这样,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偷了我的课业回房抄,忘记还给我,我过去敲门,你怎么也不醒,只能从窗子进去。自从我来了你家,你就学会了锁门,但总是忘记把窗关严。”
      被子蒙过头,睡前喝的药让头脑昏昏沉沉,我闭着眼,心却跳得极快。我没有能力把他赶出去,他也没有能力强迫我做其他事,所以躺着最好,不要搭话,不要动。
      额头上多出一只温热的手,他低笑道:“比昨天好些了。伊照,女孩子手上不要拿刀。”
      他隔着被子按住我伸向枕下的左手,俯下身,让我对着他的剔透的眼睛。
      我看不清他的脸,呼吸急促得不行,他凝视的目光在咫尺之间如有千钧,我不想承认害怕,始终没有躲开。
      “伊照,你以前离我太远了。”
      那只手向下移着,夹了夹冰冷的鼻尖,封住了口。他隔着手背印下嘴唇,“这样就好。”
      他的嗓音很温柔,“你想知道的,在这里都可以弄清,我不会拦你。睡吧。”

      **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晴好,府中的积雪化掉了一半。午后我坐在藤椅里晒太阳,城主府的家丁送来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狐狸,说前几日将士们去草原狩猎,穆君抓了两只雪狐,今日特意差人送给姐姐。
      他毕恭毕敬地说:“将军自己留了一只比这还小的,不过巴掌大……还解释什么家姐比他大一岁,自然也就要大些的狐狸。”
      知根知底的津云扑哧一笑,“将军与姑娘自小长在一处,想必情谊不同于他人。姑娘来时,倒是有不少兵觉得不妥,但穆君对姑娘尊敬成那样,我看他们什么心思都没了。”
      家丁憨憨地摸着脑袋:“是呀,亏您不是穆君妹子,不然得被那些心直嘴快的人调笑了去。咱们这里民风不同于别处………”
      津云呵斥道:“好生放肆,还不快回去做事!”
      小狐狸在她怀里扭着腰,尖尖的嘴咂了咂,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姑娘抱抱吧。”
      我在椅子上往后靠了些,“先把它洗干净再说。”
      “……狐狸不能洗,毛会卷。”
      “那就不要了。”
      她神情怪异地望着我,我低下头继续看书。
      我总觉得人人都在做给我看。
      晚上喝过羊肉汤,房里无人,我摊开纸写了第三封信。多少年没认真写过字,这回不仅写的极慢,脑力也耗费许多。前两封分别寄去了叶里的典当行和江府,这一封则是要寄到京城去的。我刻了印章,封了火漆,把信压在十层画纸下。
      津云叩门进来,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揽着只蔫巴的卷毛狐狸:
      “姑娘抱抱它吧,刚刚闹脾气呢。雪狐通人性,姑娘和它说说话,不定就好了。”
      我放下画笔,双手接过身上还留着皂荚清香的小狐狸,对着它琉璃珠似的眼睛道:“我不喜欢你。”
      说完,拉起一只粉色肉乎乎的前掌在颜料里蘸了下去,按在纸上没画完的梅树梢。
      “你画画怎么样?”
      四只脚掌涂了各种颜色的小狐狸在画纸上乱踩,委屈得都快哭了,我才笑出来。
      “嗯,辛苦你了,明天我来给它洗澡。”

  • 作者有话要说:  把番外贴到这里,后面有空再把正文的坑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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