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悬镜

78、监国

　　我在院子里坐到日头升起，听说大臣们刚得到消息，在昭元殿乱成一锅粥。

　　天子遇刺，这般大的事如同晴天霹雳砸到众人头上，有几个老臣得到消息，直接在殿上骂开了——伊涣是同我一起出宫的，本来今日还要举行端午大宴，都是我把他们的好日子搅黄了。

　　我现在已经学会不理睬他人的眼神，等太医们一出来，什么都忘了，揪住脸色灰败的万木春就问：“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小祖宗！”万木春打量周围一眼，把我拉到树后，叹了好一口气，狠狠踹了脚树干：“那根毒箭都射穿肩膀了，你说重不重？什么时候醒得看造化，弄不好就……”

　　我拽着他就哭了，“那怎么办啊？他，他命那么硬，那么缺德，都说坏人活千年的，他一定能醒吧……他干什么自己留在巷子里，他嫌命长啊！明知道有人包围还退回去，他有病！”

　　“你可别急着哭！”万木春急得团团转，掏出帕子给我擦眼泪，“我取箭的时候他还没晕呢，说有事让你去办。”

　　“什么事？”

　　那边几个太医喊他，万木春高高应了一声，“来了来了！哎，你进去就知道。记住啊，病人脆弱，你再生气都别打他，咱们陛下可怕疼了……我去煎药！”

　　我学他踹了一脚老树，落了满肩树叶，背着人抹了几把脸，肿着眼睛去了暖阁。里头的宫女太监刚散，空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是虎狼药，闻起来就疼得不得了。

　　榻边站着两个天桴，岳七旁边的是魏统领，指着桌上的东西，神情严肃：“姑娘，陛下让您把它给齐王殿下。”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齐王楚王赵王都是他娘的什么鬼，我只想看看伊涣。帷帘是束上去的，芦花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脚边，迷茫地睁着一双碧如春水的眸子，好像在问我他爹今天怎么不去上朝。

　　伊涣也安安静静地面朝墙壁侧躺，黑发光可鉴人地铺在枕上。我看不见他的脸，注意力全被他被层层白纱包裹的左肩吸引，好容易忍下鼻尖的酸涩，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没反应。

　　轻微的抽泣在屋中响起。

　　我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足够硬气，可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了，眼泪好像流不完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也不敢再动他一根头发丝，生怕他觉得不舒服。他这样一定很不舒服，很疼。

　　好一会儿我才吸吸鼻子，给他把蚕丝被盖到腰际，那上面皱巴巴的，仿佛被大力揪过。芦花跳到我怀里，我抱着它，冰冷的身上才找回一点暖意，甩甩脑袋，走到桌边细看那封盖着玺印的圣旨。

　　是他口述的旨意，卧病期间令德智兼备的齐王监国。

　　“他为何要让我传旨？太监们呢？”

　　魏统领道：“小人不知。陛下说，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岳七诚实地补充：“说完就晕了，很放心的样子。”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齐王现在何处？我现在就去。”

　　*

　　原来这奉命监国的齐王是伊涣的第三个叔叔，也是他唯一活着的父辈，本该在封地吃喝嫖赌，却因端午节日到京城来朝贺，住在繁京城北的府馆里，换了个地方吃喝嫖赌。

　　薄荷同我说，齐王是个大好人，他曾在她家的养猫坊花三千两银子买了一只小奶猫送给看上的舞姬，出手很阔气。

　　她这么一说，我心中大致就有数了，带圣旨进府馆时，压力很大，等到对上齐王醉醺醺的脸，压力更大了。

　　齐王长得一团和气，心宽体胖，圆滚滚地趴在地上，眯着眼看我：“今儿怎么换了个小娘子传旨？哪个宫里的？”

　　……伊涣太不要脸了，那个“德智兼备”他怎么能念得出口。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免得让他的手沾到裙子，还没发话，他就先起来了，一个劲儿地作揖：“先前没见过姑娘，今日也没备礼，请姑娘多多担待。”

　　这人贵为皇亲国戚，倒是拉得下一张老脸，对我这个传旨小官毕恭毕敬。

　　“还望姑娘指点，赵都知可说什么了？我每日都要去宫中见他吗？或者是他来府馆？”他摸摸头，嘟囔：“这等重任，交给本王……早知道不来这趟，不来。”

　　这话叫我愣了一瞬，他扯上赵金做什么？圣旨里没有提赵金啊。

　　“赵都知什么也没说。”我如实道。

　　“姑娘，要是赵都知不愿意见本王，还劳烦你传个信儿。”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好像我什么都知道。

　　我懵然应了，把他的话嚼了三嚼，等跟着岳七走出府馆，一阵风吹得我豁然开朗，与此同时，心免不了沉下去。

　　回了宫，我叫来赵金一问，他低头道：“按理，齐王殿下要住在宫中，可姑娘您觉得呢？”

　　我觉得？

　　我觉得英明神武的齐王殿下要是真监了国，伊涣还不如睡死过去，醒过来简直糟心。临江王要是像齐王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哪用得着让期弦带兵剿他。

　　赵金是个人精：“小人充其量只是个内侍，是不该管这事儿的。陛下让谁去传旨，话就该谁来说，小人听您的。姑娘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人，说句大不敬的，您比齐王殿下脑子清楚多了。”

　　我叹了口气，挥手让他下去了。

　　薄荷扯了下我的袖子，小声道：“姑娘，您刚才这动作像使唤赵公公似的。”

　　我揉揉太阳穴，还真没注意，在康国习惯了。不过我使唤赵金，就是伊涣的意思。

　　齐王那个脑子就不能用在治国上，他很有自知之明，以为伊涣叫他监国只是个幌子，上头自有其他人商量国家大事，只是需要通过他这个皇家血脉在政令上盖章。昭国自从伊涣登基后，就废了丞相，也没有摄政王，朝堂上没有一家独大的情况。

　　赵金是位高权重的内官，传令这事儿理应他来做，可他没来，所以齐王就问我赵金怎么说。他这么一问，我就以为赵金上头还有人，是伊涣准备好在危机关头推出来理政的亲信臣子，但仔细一思索，问题就严重了。

　　他要我去传令，要齐王见我，要赵金听我的话。

　　简而言之，最上头发号施令的人，就变成了我。

　　亲信臣子？不存在的。

　　我就没见过有人比伊涣更胆大妄为。他要我管昭国的国事，这是让我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吗？他就这么信我？

　　我走到榻边坐下，撇嘴轻轻戳着他的后脑勺，喃喃：“你也太乱来了，我毕竟是个康国人……你知不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明天就让你叔叔盖个章，砍了你的肱骨之臣……嗯，还要写信回康国，让他们带兵打过来。算了，还是直接砍你的脖子吧，这样多简单，一了百了。”

　　说到这，眼眶一热，我都恨死自己老是在他跟前哭了，把脸埋进药味浓烈的被褥里，手指缠着他凉丝丝软滑的乌发，绕了一圈又一圈，“你快点醒过来，我又不熟昭国的事，最多只能撑半个月。你要是死了，我真的一点顾忌都没了，我回了康国就去找期弦……”

　　他还是睡着，气息微弱，我捶了一下被子，忍住没捶他身上，“喂，我都要去找期弦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就这样还说喜欢我。

　　就这样还要逼我承认喜欢他。

　　我傻了才会喜欢他。

　　可是我傻得要死，昏得不轻，和他一样。

　　*

　　齐王顺理成章地住进宫，虽然是软禁，但我看他舒服的很，每日和寂寞的嫔妃们调调情。

　　赵金也舒服得很，每天督促太监们搬运一堆折子。

　　不省人事的伊涣更舒服，什么也不用做，等万木春给他扎针换药。

　　唯一痛苦的就是我。

　　说实话，在摘星楼掉下去的那一刻，我以为这辈子都不用读邸抄看奏折了。可是我太年轻，想得太美，没想到下辈子来得猝不及防。

　　我的任务就是在他起不来的这段时间，让昭国出不了大麻烦。其实这不算太难，之前伊涣默许我看的那堆邸抄起了作用，我对国内最近发生的事有个大概了解，而且许多繁杂的活儿都已经由伊涣开了头，下过指令，只要确保顺利实施就行。

　　但我还是看他们几个闲了吧唧的人不顺眼，好在薄荷人美心善，做了许多糕点，我熬夜的时候有吃不完的零嘴，脾气也就温和了。

　　这晚我把奏折的批复写好，交给赵金誊抄，由他递去齐王那里盖章，顺便问了问齐王的情况。

　　“王爷好着呢，有空遛鸟。”他委婉道。

　　言下之意就是大臣们很聪明，知道齐王烂泥扶不上墙，都不去找他。

　　薄荷端着马蹄糕进来，我塞了一片晶莹剔透的到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那些人不去找齐王，去找谁？”

　　我让她昨天出宫回了趟家，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陛下遇刺这件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大人们在这时候都不走动，刑部正在挨家挨户查刺客呢。不过奴婢听说宁王府最近很热闹，宣徽郡主要出阁了，嫁的是定国公府的五公子，府上来来往往，都是送礼的。这段日子，也就王府会来官员。”

　　宁王？

　　就是伊涣和穆昀上次喝酒，提的那个伊烛吧。

　　我一想他们那天的谈话，啧啧两声，再一想，就再也淡定不了。

　　“薄荷，你可知道穆昀最擅长的是什么兵器？”

　　“听爹爹说是三连发的弓弩，朔州卫都会这个，属他练得最好，杀了不少康国兵呢。”

　　三连发的弩……

　　那晚伊涣避开了两箭，没躲过第三箭。

　　我等不及，立刻叫她把万木春拽过来，让他这个前宁王府良医正把伊烛和穆昀的事迹都和我讲一遍。

　　当听到伊烛和穆昀一同在朔州卫里从过军，睡过同一个帐篷，穆昀年初带着朔州卫进京述职，我的心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伊涣那天连暗卫都不带，大摇大摆走在坊子里，很有心情给刺客当活靶子。

　　这不会……是苦肉计吧？

　　我转头看向床上。

　　伊涣仍然在睡，脸颊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很有些楚楚动人的风韵。

　　穆昀到底可不可信？

　　想到那个杀了无数康国人和期老将军的男人，我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怎么办呢。人在屋檐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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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以防每次登录输入验证码。（202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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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没看错，我更新了。
更新的原因是晋江出了骚操作，如果48小时内不更新，每次登录都要输入验证码，直到更新为止。
使用5年的微博炸号了，所以搜不到，文案上也删除了链接。
至于这篇文，我爱小公主，不会抛弃她的，但是要工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太久不写没有心境了，但是不想坑。
也依然爱你们，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2020.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