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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闻讯 ...

  •   我脸一热,甩开他的手:“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他不语,把两只湿透的袖子又卷上去一道,赵金眼尖地拉着薄荷溜了。

      “你若想走,现在就能走。”他若无其事地举步前行,“我到底是外人,管不着你的家事。不过我可以给你出出计策——”

      “我是不会沐浴焚香绝食三天从洛葭城楼上跳下来以全名声的。”我硬邦邦地接道。他嘴巴毒成什么样一年前才会跟我说这句话啊。

      伊涣扬唇,目神灿若星辰,“你伤成这样还活蹦乱跳,可见命格极硬,跳楼砸到我昭国子民就不妙了。我有三个法子,其一,我派人光明正大送你回岐原;其二,你空手叫开城门,找第二个崔斛送你回京;其三么,等郑太后来接你。”

      “你觉得哪种好?”

      伊涣不料我认真起来,嗤笑:“找死的又不是我,我为何要选?”他用食指一下下戳着我额上的疤:“看来还不够疼,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与不好。”

      我破天荒没有推开他的手,喃喃道:“对……没有好不好,只有愿不愿。”

      他得寸进尺地又戳了一下,我回过神,啪地打开他的手:“你别动!”

      “就动!”

      我们两都怔住了,他讪讪收回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眼珠左右一转,竟然丢下我快步离开,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我站在花丛边,依然思忖着他说的三条路,眼下也只有这三条路。太后宣称我死了,我为康国做的所有事,都成了她的功劳,她要把所有罪名推到我身上,再将卫桑这个名字彻底抹去。昭国人若送我回去,我除了弑君,又多了一条勾结外国的罪名,保不准他们会认为我和伊涣串通一气杀了卫析;若我自己回去……

      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崔将军了。

      他在瓢泼大雨里,被我亲手抛出的令牌斩断了头颅。

      他的妻子儿女……

      胸口一阵针扎似的痛苦,蔷薇花丛绵延成一片红色的海,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像一波波涌来的鲜血……

      眼前一阵晕眩,我蹲下身,抱住脑袋。

      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甘心。

      一只手将我拉起来,我借力站稳了,大口呼吸着,晕眩过去后看清他的脸,努力让声线平静下来:“我总归,要回去的。”

      伊涣去而复返,此时放开我,眼里的神情变了又变,薄唇吐出几个字:“自己走,别扶着我。”

      我走了几步,他仍紧紧盯着我,嗓音压得极低,似是自言自语:“卫桑,你自己能走,对不对?”

      我点头,他绷着的唇角一松,步子落在我身后。

      “你回来做什么?”我虚弱地问。

      伊涣默了须臾,“……鞋掉了,回来找。”

      “找到了吗?”

      他扯起袍裾,给我看他完好无缺的靴子。

      我们沿回紫宸殿的路慢慢地走,宫道无人,似有意避开。我在他前方走着,不知怎的,一脉热流冲上后脑勺,头也不回地道:

      “我会把一切都讨回来,我的东西,她一个也别想独吞!”

      “崔将军不在了,康国已经没有那样的将军了,可是我不怕,我连死都不怕,又怎会怕再回一次岐原?”

      “我若是连见她都不敢,怎么对得起崔将军,对得起那些为我死在战场上的将士?怎么有脸面对那些敬我重我的百姓?”

      “我绝不会一辈子做个缩头乌龟,任由她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我越走越快,身体里凭空多出一股力气,天日昭昭乾坤朗朗,吃一堑长一智,只要我能回去,我就不相信会栽在她手里第三次!

      *

      伊涣暂时回殿更衣,我又吃了一碗白玉虾仁面,泄愤地把椒盐花生咬得嘎嘣响。

      我想得太入神,他不知何时来到我面前,夺下我的筷子,屈指叩着桌面。

      我猛然抬头,“什么?”

      他颇为不悦地看着我,脸色阴沉。

      我回忆了一下,他刚才好像问我这件袍子怎么样来着……我放下碗,诚恳地道:“太好看了,太配你了,你真是我见过穿白色穿得最好看的——”

      话音戛然而止。

      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即逝,难以捕捉。

      伊涣指着自己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这是中衣!”

      我这才看见他把那件低调又华贵的雪青袍搭在了椅背上。

      “说完啊,怎么不说了?”

      我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遍,还是没什么头绪,只好说:“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到有人比你穿白色更好看……”

      每说一个字,他的面容就凶狠一分,到最后乌云密布,雷霆乍现。

      “谁?”

      我顿了一下,“不知道,远远地见过一回。”

      其实我说的是宋憬。他的目光转移到我手中捏着的饴糖上,冷哼:“还有脸吃我的东西!”

      我默默地放下,“不吃就不吃。”又忍不住问他:“你觉得为什么一个母亲会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伊涣显然没跟上我跳跃的思路,好在他反应快,略一思索,便道:“因为有很大的好处。”

      我不能理解:“什么好处?”

      伊涣皱眉:“我怎么清楚。你只需知道当下的情形,就是对太后有利。”

      他的结论很对,有时候刨根问底不如直接看结果有用。一切的好处都被太后包揽了,她没有任何威胁,赤狄退了兵,临江王死了,我和期弦都遭了秧,她手里有小皇子,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

      “你在康国住了五年,见过太后好几次,有没有觉得她和以前差别很大?没有人比她更宠卫析了。”

      “我记得贵妃为了你弟弟,在瑶光宫布了个捉鬼的阵来防你,”他细数起来,“有一次还罚你跪在雪地里,就是你偷偷进去探病的那次,三皇子叫起来了,那嗓门,整个皇宫都听得到。”

      我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记得,他自己在康国受的委屈多如牛毛,必然更是忘不掉。我很疑惑他为何打到岐原城下却选择退兵,但昭国的内政,却是不好问的。

      伊涣啜了口茶,披上他精挑细选的袍子,“你既然打定主意回去,有这个精力不如想想怎样扳倒那女人。”

      他抱着一叠折子,临走又问:“我说我与康国这事儿没干系,你就信了?卫桑,你不会动动脑子吗?”

      这话说得真是……

      我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感觉。能说是直觉吗?那他肯定要讽刺十句八句。

      于是我简短地“嗯”了一声。

      伊涣放下帘子,冷不防珠串敲到了他脸上,晃来晃去,他却像脚下生了根似的,在那儿僵了好半天。

      良久,他嘴角渐渐扬起来,黑亮的瞳仁竟显得有些稚气,“那,你就信我吧。”

      这声音轻得像一束暖阳,荡悠悠地落在心头。

      他走了之后,我才想起忘记要他帮忙打听岐原的现状,崔斛的儿子怎样了?那可怜的孩子,我只要一想到那双盛满痛苦的眼睛,就寝食不安。还有檀音,小皇子活着,可要把我救出火海的侍女呢?她原先是太后的人,却一心跟了我,太后不会放过她。以及朝槿,那个身世可怜的少女,我对她那样好,她却给予我最沉重的一击。

      我忽然觉得世上的事可以很离谱地存在。

      必然都有理由,只是我一时找不到。

      那就一样样地来理清楚,总会水落石出的。

      *

      紫宸殿的邸抄每日都会更换,伊涣默许我看。我每一张都看得特别仔细,生怕遗漏了什么,可惜涉及康国的事少之又少。

      换言之,就是昭国的事又繁又多,今天东海门阀同官员闹了纠纷,明天西川藩王蠢蠢欲动招兵买马,我原以为伊涣一天换三件衣服、还有时间自己下厨,必定这段日子挺闲,可谓大错特错。他只是无论如何不愿放弃自己的习惯,也不会把任何朝堂上的情绪带回寝宫,薄荷同我说“又有老臣死谏”,我对着他那张精心打理过、毫无黑眼圈的脸实在看不出来。

      但他也绝不懒散,每日卯正出去上朝,戌时左右回来。宫人们说,他看奏折时从不讲话,也不许旁人讲话,一天能看百来本,十之七八当场给批复,留中的不到十分之一。我也看过半年折子,深知臣工们的利益纠葛,完全想象不出有人能一边看一边刷刷落笔,说好听点叫杀伐果决,说难听点,就是独断专行了。自古当权者最怕落乖戾之名,可伊涣却从不在乎这些。

      不禁有些佩服他,我要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这种境界啊。

      万木春傍晚诊脉时跟我说:“你千万别学他,他只顾着自己舒服。”

      这话大逆不道,亏他也敢在伊涣的地盘上说。

      我羡慕道:“谁不想自己舒服,办事儿不糊涂就行了嘛。不过你们昭国的御史,真的太温柔了。”跟康国一比简直是猫和老虎的差别。

      万木春嘿嘿两声:“也不看看陛下给御史们的待遇,洛葭房子这么贵,御史补贴最多,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怎么好意思开口数落陛下。”

      我表示开了眼界。

      东角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万木春扫了眼空荡荡的大厅,“找你的。”

      我放下邸抄和葱油饼往外走去,过道上站着个陌生的侍卫。

      万木春在我身后躬身作揖:“小哥面生,‘天桴’又进新人了?”

      侍卫很年轻,黑衣和刀鞘暗绣星宿,长相气质十分安静,往人堆里一扔决计找不出来,应该是天子亲卫。

      他腼腆地道:“程院判多礼。小人岳七,这个月才当值,今日第一次进殿。原本卫统领要来,临时抽不开身,就让小人给这位姑娘递个消息。”

      万木春看了我一眼,目露担忧。

      我择了张圈椅坐下,“有劳小哥了。”

      亲卫统领常伴君侧,都是人精,报喜不报忧,次一等的公务和烦心事层层分下去,交给没经验的毛头小子上报,主子听了不高兴,对新人也责罚不到哪去。卫统领着实想得太多,我一个外人,能把他怎么着?

      万木春对他做了个口型,岳七拿出一封公文,我接了,并不拆开:“请直接说,别忙着下去。”

      他便寥寥几句复述出内容。

      “……姑娘?”

      我许久才强撑起一个笑容:“多谢,你们先回去吧。”

      侍卫和万木春都走后,我才将公文分外细致地过了一遍,心头如坠着千斤巨石,沉得令人喘不过气。

      所有我不希望的结果,此刻都白纸黑字地摆在眼前。

      昭国的密探禀报,檀音被关进大牢审问,朝槿不知所踪,期弦还是没有下落。太后开始清洗我提拔的官吏,岐原戒严,重开宵禁,小皇子已于四月十三被太后抱上龙椅,尚未改元。

      侍卫口述略过了公主府的遭遇,卫析赐给我的这座宅子被褫夺回去,府中人连坐下狱,无一幸免。有人在严刑拷打之下供出了我和期弦勾结谋反的信件,在摘星楼作妖的钦天监正更是画押指认我命他引火烧楼,交出了大量贿银。

      最后那行字映入眼帘,眼泪夺眶而出。

      一张手帕倏然盖在我脸上,我扯下来,哽咽道:“你给我看这种东西,不就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让我知道昭国人的本事,安安分分地待在这儿吗?”

      眼线布得这么远,每个被流放问斩的官员名字都清清楚楚地列出,附带查抄出的物件、做官履历、姻亲勾连。我本来只想问个大概,绝无理由看到这么机密的东西。

      伊涣闻言,将帕子一扔,冷笑:“梅雨快到了,地上本就返潮,你再哭下去,我这寝宫都要泡水。要哭去窗前,那儿通风。”

      我把手帕捡起来,跑到窗前,离他远远的。

      他抱臂看着我,“卫桑,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这种人怎么会理解我的伤心?泪水从指缝溢出,我想到躺在床上失去四肢的小男孩,就心如刀绞。我说过要保护他们,可我谁也保护不了,我的承诺就那么轻贱吗?那孩子受了天大的罪,最后被官兵拖出府,孤零零地死在大街上!

      我怎么对得起他的爹娘!

      伊涣强硬地拉开我的手,沉着脸道:“你再为了过去要死要活,迟早被自己逼疯。”说罢拖着我往里间走,我挣开他跑进碧纱橱,拿椅子抵住门,扑在榻上。

      他隔着门喊:“你干什么?”

      我真的快要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开头跳楼的话小仙男在13章说过。
    接下来是连续10章越来越甜的奶糖预警!!!谈恋爱会非常幼稚,9月更新到男女主确定关系的节点,让大家至少有一个“哦我记得那谁谁的陌上桑断在男女主谈恋爱了嗯不错有希望完结”的印象。


    感谢小天使Wubancao的手榴弹,如果能入V稳定更新大家再给我投吧,表示鼓励或者催更直接发评论就行,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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