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起时》笠舟

1、第一章

　　高三第一学期期中考之后，各班定在周五最后两节课开个家长会，沟通沟通学生的状态以及需要调整的地方。
　　杜筝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抬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往高三五班走。
　　教室里闹哄哄的，桌椅并在一起围成“U”型，留出中间一块四四方方的空地，家长就坐在自家孩子旁边。她往场子里走了一圈儿，笑着同家长们打了招呼，末了重点去看坐角落里的谢骏，果然见他一个人坐着，正埋头打着手机游戏。
　　杜筝眉头一皱，走过去一步，手掌递到他眼皮底下，也不说什么，手指向上勾了两勾。
　　谢骏眼皮一撩，给她一个桀骜不驯的大白眼。可他紧接着就露出了个大笑脸，在杜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视线越过她肩头，喊了声：“城叔！”
　　杜筝扭头，望向门口。
　　这是十一月里一个挺暖和的午后，阳光被门框拦住，斜斜地铺在门口。那个男人一身简单的黑色大衣，挺拔得好像一棵树，几乎与门框等高的个子使他整个人好像融在了阳光里，利落的板寸头镀了一层浅金色，连带着柔和了他的面容。可那双眼睛里与她视线相触时汹涌翻滚的暗潮几乎要把杜筝吞噬。
　　杜筝喉头重重一滚，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成拳。
　　江城！她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再见到江城！
　　来自杜筝眼里的震惊与恐惧实打实地取悦了江城，惊讶转瞬即逝，随即而来的是膨胀的喜悦。假如不是碍于场合，他恐怕会哈哈大笑出声。
　　在众人的嘈杂声中，江城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就像一个又一个的拳头，锤得杜筝心如擂鼓，呼吸困难。她觉得她要晕过去了，好在这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老师”，她连忙背过身去。
　　谢骏一直看着江城，自然就看到了江城一直紧盯着杜筝，连她转过身了都不放过。
　　“城叔，你认识我老师啊？”等江城在他旁边坐下后，谢骏靠过去，问。
　　江城摇了摇头，嘴角携一抹冷笑，终于从女人过分僵直的后背移开目光，右手伸进大衣内袋掏烟，想起场合，作罢，又把视线悠悠地抛回女人身上。
　　黑色中长发，驼色大衣，被牛仔裤包裹的修长小腿，白色球鞋——她跟十年前相比，其实没什么变化。唯一有变化的，恐怕就是她看着他时的眼神了。回味着那双眼睛里的惊惧，江城咧开嘴无声一笑——被谢骏看在眼里，后者心里突然有点发毛。
　　不认识？这眼神像要把人给吃了，说他俩有血海深仇他都信。
　　上课铃叮叮咚咚敲响，杜筝建设好心理防线，脚尖一转往讲台上去。
　　十五分钟开场白，三十分钟问题分析。如果是往常，她会边说边在场子里走几圈。但杜筝今天就跟扎根在这一方讲台之后的小树似的，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她的全部力气都用在忽视教室左下角的那一道视线上了。以至于声线竟然在抖，额头冷汗在冒。
　　好在家长们没说什么，他们当然看见了她发白的嘴唇和始终微微皱着的眉头，但谁还没有个身体不适仍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经历呢？这也没什么可说的。
　　到了家长一对一对话的环节，杜筝没理由继续待在讲台上。她深吸了一口气，迈开脚步走下高出一截的讲台时晃了晃，有学生看见了，关心地问道：“老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老师没事。”杜筝笑着摆摆手，“你有没有哪里不懂啊？”
　　这样回答了几个人的问题之后，注意力被分散，那种窒息感总算散去一些。
　　“老师。”
　　可有一道声音掺和在其他声音里，低沉又缓慢地喊她。
　　杜筝明显感觉到脑袋里有根弦断了，窒息感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将她围拢。她艰难地将其忽略，朝另一位家长走去。可这道声音显然不肯善罢甘休。
　　“杜老师。”
　　低沉的，和缓的，隐然带着一丝怒气的。
　　杜筝不得不转过身去。那个男人一脸志在必得的得意。
　　“我家谢骏怎么样？”他问。
　　谢骏知道江城这是在把自己当枪子儿使，但他挺兴奋的，游戏也不玩了，兴味盎然地等着看杜筝反应。
　　杜筝觉得脚下有些发虚，眼前也跟着暗下来，她伸出手想撑一撑旁边的桌子，可撑空了，身体一歪，脑袋磕上桌角，晕在了地方。
　　教室里一片惊叫，大家手忙脚乱地要去扶。可他们动作再快，也没有一直盯着杜筝的江城快。杜筝倒在地方没到一秒，就被江城整个捞起抱在怀里。
　　操！真他妈轻！
　　“医务室呢？”看着她见血的额角，江城问看呆了的谢骏。
　　谢骏连忙回神，从椅子上弹起，二话没说在前头领路，教室里一多半的人都跟了出来。这动静把二楼其他班级都惊动了，有学生探头探脑想跟出去看，都被各自的班主任压下，尽管他们自己心里也挺好奇的。
　　临近放学的这个点，医务室里老陈收拾好了东西，正等下班呢，一帮人就涌了进来。他扶了扶老花镜，站起来，看前头的板寸把怀里抱着的人放到小床上。
　　“哟，小杜这是怎么了？”老陈嘴上问着，手里却很干净利落地处理着额角的伤口。
　　“陈医生，杜老师没事吧？”有学生问。
　　“没大碍，低血糖，过会儿就能醒。”老陈边说边弄了一瓶葡萄糖挂着。
　　不大的医务室里一片松口气的吁气声。
　　“那我在这等老师醒过来。”说话的是班长齐苗。
　　“你在这等什么啊，有我叔呢。”谢骏扫一眼她弱不禁风的样儿，一脸嫌弃，丝毫不顾忌有家长在场。
　　但他这句话却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向床边双手抱胸站着的男人身上。
　　江城看着他们，简单地点了个头。
　　大家就都走了。齐苗还想坚持一下，她想着谢骏不是好人，他这个叔叔看上去也不像好人，她还真不放心就这么留老师一人在这里。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就被她妈拖走了。
　　“你也回去。”江城对谢骏说，“直接回家，别乱跑。”
　　谢骏一脸犯难：“城叔，今天我一哥们生日，我得去。”
　　“九点前回来。”
　　“好勒！”
　　谢骏走后没多久，下课铃响。老陈又跟他说了句“没大碍”，提了包也走了。江城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过去把她的鞋脱了，扯过被子盖住她，然后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摸出一根烟点上。
　　整座校园渐渐安静下来，被黑暗笼罩的医务室里，只剩下烟草燃烧的声响。江城微眯着眼，一片蓝黑中静看她眉眼。突然一丝亮光伴随着一声“叮咚”从被子下透出，江城抖去烟灰，掀开被子一角，从杜筝的大衣外袋里摸出手机，又是一声“叮咚”的信息提示音。
　　杜筝的手机设置上锁屏密码，他试了四个数字，错误，换另四个，还是错。停下来，抬眼看女人昏睡中仍皱着的眉头，想了想，拇指移动，解锁成功。
　　“呵。”他一声嗤笑，抽了口烟，点开信息。
　　——筝筝，怎么还没下班？
　　——我现在做饭，你那边还要多久结束？
　　许瑞明。
　　随手把手机扔到床脚，江城的表情有点难看。他抽了口烟，腮帮凹陷，烟草迅速燃尽。烟头被脚尖狠狠碾过，仿佛它不再只是个烟头。
　　江城倾身抚上杜筝的脸庞。
　　他的手大而温热，杜筝的脸小而冰凉。他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眉眼唇鼻，最后向下停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江城瞥一眼屏幕上“许瑞明”三个字，箍着她脖颈的五指渐渐收拢。
　　杜筝醒在渐渐清晰的窒息感和连续不断的音乐声中。她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一双悬在她上方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宛如利刃。
　　他好像真的要把她掐死。
　　杜筝握住他的手腕挣扎，眼泪凝在眼角，滑落鬓边。江城一点一点地收回力量，最后那五指只是搭在她颈边，感受她跳动过快的脉搏。
　　音乐声已停，只余杜筝急促的呼吸声。她的手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像是怕他再动手。
　　江城一笑，笑得有些狰狞。他反握住她，一个用力把她攥到眼前，说：“怎么，没话跟老子说？”
　　大概是他看上去实在太恐怖了，杜筝扬起手给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声响格外刺耳。江城舔了舔口腔壁，忽然低低地笑起来。杜筝害怕，挣开他的手，人还没往后退，就被他一手卡住后脖子按了回来。
　　“行啊，杜筝，你这见面礼老子收下了。”
　　电话铃声响起，一看，还是那三个字。
　　“松手。”杜筝说。
　　江城当然不会松。
　　杜筝咬咬牙，再说一遍：“松手。”
　　江城卡得更用力了。
　　杜筝一咬唇，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当然没什么效果，最后被江城一个不耐烦按倒在床上，他身上的烟味连同热烫的呼吸，极具生命力地将她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