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与迷藏》将老

24、遭遇

　　九年前的十月九日，国庆假期刚结束的一个普通日子，一架由美国飞往国内的航班遭遇突发状况，于凌晨两点坠海沉没。
　　这次重大空难中，193名乘客遇难，19名乘客失踪。这架载有212名游客的航班上无人生还。此次空难损失之重，人员之殇，震惊世界。
　　肃穆的小厅里，台上的人着装庄严，语气沉重的对众多悲痛欲绝的家属道歉。接着有人开始宣读遇难及失踪乘客名单。
　　……
　　中国籍夫妇：江铭胜，王秀言。
　　听到父母的名字，十一岁的江羽看一眼哥哥，然后扑进他怀里，哭的肝肠寸断。
　　而早已经有心理准备的江枫，在脑中晃过一阵刺眼的空白之后，强压下心里那些翻涌的疼感，带着痛不欲生的妹妹走出哭喊声已响成一片的大厅。玻璃窗外是万里晴空，现实却像一把暴雨雷电中刺出的利剑，将这个日子永远的刻在了兄妹两人的生命里。
　　随后，江铭胜一手建立的贸易公司更名易主，落入他人之手，正在纽约读大三的江枫和一直被捧在掌心作为公主的江羽，短短几天变得一无所有。
　　也是那个时候，总是衣来伸手的大少爷江枫，在华丽而空阔的走廊里，抱着啜泣不止的妹妹暗暗发誓，这辈子剩下的时间，一定出人头地。
　　深夜的酒吧不算特别热闹，灯光温热，黑暗则安静的蜷缩在各个角落。两个平日里只在工作上有交集的男人，这时都一身休闲的衣服，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低调的聊着天。
　　“黄丹妮知道我家里的事情后，跟我提出了分手。”讲到这儿，江枫晃着手里的杯子，早已不复当年生命坍塌的绝望和无能为力的痛苦，而是从容淡然的看一眼平静聆听的肖凌宇，接下去，“我站在离她家不远的一条马路上歇斯底里的大喊，也就是这个时候，遇上了黄正林，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黄丹妮的父亲。他叫住失魂落魄的我，问我想不想要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公司。”
　　肖凌宇看向他，带着疑问的目光，“你那时的处境他是知道的？”
　　“嗯。”江枫肯定的点了点头，“我被我爸逼着参加过一些企业家聚会，他说他见过我一次，觉得我虽然叛逆但是个可塑之人。他说他打算培养我。”
　　命运总是最好的老师，之前因为生无所忧而无心努力的江枫，在得到黄正林的栽培的那个时候，用尽全力开始塑造自己。
　　黄正林对他进行了两年的高强度培训，之后将“天亿”的重要职位秘密交与他，经历三年的工作之后，作为黄正林最信赖的人手，江枫成功潜入“爵世”工作，同年黄正林不惜负债，以他的名义收购回江铭胜过世后被人夺走的公司，以示鼓励。
　　从此，人在“爵世”的江枫将所有心思放在了完成使命，报答黄正林的知遇之恩上，变成了一个一心只想往上爬的工作狂。
　　“只是没想到，我却一直没有办法调来总部，起初我怀疑是自己能力的问题，最后才发现是因为公司知道我是黄正林的人。”他笑着微微摇头，一些无奈，更多的苦笑，“原来公司从一开始就知道。”
　　“应该说是董事长什么都知道，我们都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肖凌宇也笑一下，纠正他的话。
　　他点一下头，算作认同，接着讲：“我爸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企业家，严谨、保守、重商场情意，对我极为严厉，这种严厉滋生了我的叛逆心理，从小到大我对他都带着抵触的情绪，应付他让我学的商业知识，从他带我参加的聚会上逃走，甚至因为觉得他不爱我的母亲让他们离婚……我被动的接受着他给的一切东西，除了钱。”
　　“后来我提出要去纽约上学，因为这样可以借着学习的名义远离他的视线，过更加舒坦的日子，他也答应了。在纽约上学期间我遇见了黄丹妮，并且把她追到了手，我们在一起一年多，没想到变故之后，在我一无所有，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她提出了分手，说要等我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他又轻轻的笑了一下，一切早已不往心里去的坦然，“在这之前我根本不能理解什么是出人头地，因为我爸给我铺的路太好走，安逸舒服才是我生活的状态。他们出事那一年，我已经二十岁了，但是在别人将我爸大半辈子的心血抢去时，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时我才明白他以前教我的那些东西是多么重要，他说的死于安乐是对的。”
　　“我爸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而且他教育我的方式跟你爸差不多，不讲道理的严格。”
　　也是有着一个严格父亲的人，肖凌宇经历过跟江枫类似的家庭教育，也同样经历过叛逆期，但也正是这从抵触到理解再到接受的成长经历成就了他。
　　于是两人有了更多的话可以聊。
　　夜晚到底是一个怎样神奇的场景，没人能具体说明，只看到两个已经可以用同样方法教育自己下一代的大男人，此时正端着酒杯，说着曾教育自己的父亲。
　　“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代价也太大。”江枫跟他碰了一下，一整杯酒一口下肚，目光中遗憾和后悔参半，“希望现在这个经过了历练的我，能让泉下的他觉得合格。”
　　“你能力如何，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你爸他泉下有知，会欣慰的。”肖凌宇看他，“只是高端市场上，‘天亿’一直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黄正林又栽培了你，所以这个立场转变你一定要处理好。”
　　“放心吧，过去是过去，将来是将来，这一点我能分辨开。”江枫看向远处，后视线又移回来，“我一直都把黄正林当作生命中最大的恩人，也很感谢这次他能给我职业上的自由，不管替不替他卖命，我都一定会报答他的。”
　　“那最好。不过黄正林也真是豁达，居然就这么放你走了？”
　　“这不是让我娶黄丹妮吗？说只要我娶了他女儿，什么要求都答应我。”
　　“还有这样的好事？”肖凌宇笑起来，略带调侃。
　　“你别说，要是在那些年，这还真的是天底下少有的美事一桩。”江枫叹气，又认真道，“只可惜那个喜欢黄丹妮的叛逆江枫早就消失了，现在的江枫恐怕不得不让他失望。”
　　“但是看上去，不想娶黄丹妮可没那么容易。”
　　“这也是我最头疼的一件事，不过黄丹妮的脾气我也算了解，任性妄为的日子过去就好了。她本性不坏，就是这些年被她爸的有求必应宠坏了。”江枫停了停，又接着说：“我现在想想，觉得当时她要跟我分手也是正常的选择，她小时候过过苦日子，害怕一贫如洗也无可厚非。”
　　肖凌宇依然不动声色的调侃，“这一不在乎，还真是什么都能释然。”
　　“我妈生前信佛，所以崇尚宁静和安稳，她觉得我过的开心就好，也因为这样经常和我爸吵架，但每次的结果都是我遵照我爸的意思去做。他们走了以后，我也一直在努力朝着我爸期望的方向走，现在我想顺从我妈的心愿，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不要多高的地位，只要我妹妹小羽开开心心的，还有……小雅在我身边。”
　　“‘爵世’会给你一个很好的平台，加油。”
　　“我会的，谢了。”
　　锦衣玉食，或者宵衣旰食，都要被物是人非的现时永远的封藏在过往里，没人寻找，也没人触碰，他的一切从头开始。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为他做此决定后的轻松而庆祝。
　　放下杯子，江枫问肖凌宇：“肖总，你怎么会想到这么晚了找我聊天，还特意聊我和黄丹妮的过去？”
　　“那天听乔玉说想找你聊聊黄丹妮，但是她一直都没时间，我就替她问问。当然，我自己也很好奇。”
　　江枫为乔玉的上司很久，加上以前楼筱雅有时也跟他说起，所以对于乔玉的心事多少也了解一些，现在见肖凌宇为了解乔玉的惑特意来找自己，便提醒似的问他：“我听小雅说，乔玉是你大学的学妹？”
　　“她上大学的时候，我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不过是同一个大学的，早就认识，也算是学妹。”
　　“哦，”江枫沉思了一下，又带着笑半探究的问，“乔玉好像对你……？”
　　肖凌宇等他下半句，半天没等到，却听见他慢条斯理的说：“肖总，以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肖凌宇怔了一下，继而微微点头。
　　虽然丝毫不怀疑肖凌宇的情商，但他那么顺其自然的点头还是让江枫吃了一惊，“你真知道？”
　　“只是感觉她一直有心事，而且在我面前总是刻意隐藏。”
　　“以乔玉的性格来说很正常，她平时工作上挺睿智挺利落的，但在感情上可是个又单纯又固执的女孩。”
　　肖凌宇又点头。
　　她一些异常的表情，安之若那天被她挡回去没有说出口的话，和江枫如此明白的提点，都证实了他曾经一闪而过的猜测是对的。
　　“那你……”大男人的八卦心作祟，江枫刚问出两个字，手机就响起来。
　　安之若在那边歇斯底里的吼叫，“江枫！！！你给我滚过来！马上！！！”
　　虽然不明所以，但两人还是急急的赶过去了。
　　安之若就站在小区的车库门口，看到两人后，几步上前来，先狠狠的踹了江枫一脚，然后扯着他往车库里面走，“来来来，你给我进来，看看黄丹妮那个神经病女人干的好事！”
　　说着半拉半拽的就把江枫带进车库去，肖凌宇见她一路的骂骂咧咧，而江枫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疑惑样子，默默笑几下，也跟了进去。
　　车库里，乔玉的车被各色油漆涂满了字——“小三去死”、“不要脸”、“小三无耻”等字眼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纵横整个车身，连空气中还隐约弥漫着油漆的味道。
　　肖凌宇见状，快步走过去问乔玉，“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乔玉摇头，“是王阿姨刚发现的，她说看见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没有查一查是谁吗？”江枫问了一句，被安之若打断，“查什么查？这还用查吗？除了黄丹妮还有谁会这么无聊和恶毒啊！”
　　安之若说得对，三个不树敌的女孩子，车子平白无故被涂画成这个样子，除了与楼筱雅过不去的黄丹妮，没有别人。
　　所有人也都默认。
　　江枫下意识的看一直没说话的楼筱雅，见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你去问问那个黄丹妮还要不要脸？”安之若站到江枫面前，抬起头愤愤的看着他，“自己破坏别人的家庭，还反过来说小雅是小三，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她才是小三呢！”
　　“算了，也没多大事，明天送去清理一下就好了。”乔玉见安之若生气，便拉她过去安慰几句。
　　“你别管。”安之若挣开乔玉的手，又瞪着江枫质问，“黄丹妮这女人没别的事可干了吗？整天就知道给别人找麻烦！现在好了，让乔乔明天怎么去上班？”
　　乔玉又把她拉回来，示意她闭嘴。
　　楼筱雅沉默半晌后，上前看着江枫，静静的开口，“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说完转身离开。
　　江枫看着她的背影，终究没有勇气追上去。乔玉冷静的给他忠告，“再这样折腾下去，小雅有多爱你也烦了。你转告黄丹妮，让她好自为之吧。”
　　“小雅，等等我！”安之若追上去之前，指着江枫狠狠的道：“也不知道小雅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遇上你这个只会给她惹麻烦的大粪球！”
　　她的用词让肖凌宇和乔玉都没忍住笑，江枫却犹如失聪，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了出去。
　　乔玉转过身来看看肖凌宇，微带疑惑的问：“对了肖总，你怎么会跟江枫一起过来的？”
　　“刚才正好跟他在一起喝酒，就跟着过来看看。”他随意的回答，然后看着被涂画过的车对她道：“好好的车被涂成这个样子，算是开不出去了。”
　　“没事，”乔玉笑了笑，“明天找人过来清理清理就好了。”
　　肖凌宇看着她不以为意的表情，想了想，说：“那……明天早上我过来接你吧。”
　　乔玉虽然意外，但没心情客气，就迎着他含笑的目光，带着谢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