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童话》黄一晃

12、各生欢喜(2)

　　我在藤椅上躺到饥肠辘辘，终于爬起来，习惯性地从口袋掏手机看时间，才想起手机已经阵亡了。

　　手从口袋出来，心情怅然若失。穷人的世界啊，心酸。

　　伸展一下，用电脑登录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

　　“手机已坏，暂且微信联系。”

　　然后吭哧吭哧拿了包干脆面，坐在桌前看堆积的微信信息，挑出重要的回复。

　　我妈发了28条信息问我在哪，时间显示从下午五点到一分钟前，重复同样的三个字，十万火急的样子。

　　我想起在巴塞罗那，手机被盗过一次，因为当时在等发工资，足足撑了一个星期才换，换了手机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妈打电话，怕她担心。结果两个谈话回合下来，发现这一个星期她并没有联系过我，更没有出现我所想象的她失去我的消息悲痛欲绝的场景。典型的庸人自扰之。

　　这28个“你在哪”实在蹊跷，莫非是那一片掉钱了需要人手去帮忙捡？我这鞋也没换要是现在冲过去应该还来得及吧。

　　于是赶紧回复过去“在家待着，手机坏了，电脑登的微信，刚上线，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暗戳戳考虑背哪个包去捡钱装得多点，最后觉得应该用行李箱，这个灵感得感谢某个明星。

　　没想到视频电话就过来了。

　　皇恩浩荡受宠若惊，吓得我鼠标都拿不稳了，差点甩出去。

　　我妈的脸出现在视频里，两鬓新长出的那一片，微霜，还没来得及去补染，两只眼睛也有些干涩，眉间不高兴的时候会有刻纹，早没有照片水灵灵的气质了。

　　我妈年轻的时候，真美人，不食烟火的那种，皮肤白，身段好，杏眼，大而圆，长黑发，说话娇娇弱弱的，追求者长江头到长江尾，不是吹牛。

　　现在是美人迟暮，仙女下凡尘了。

　　也是，50了呢。岁月放过谁？

　　我妈开门见山，直切主题，“你明天有事没？”

　　我离正式上班还有两天，可以陪她去逛逛，如果她需要的话。为了回报她的主动关心，我于是近乎谄媚地说，“没事没事，我可以陪您去逛逛，买点衣服什么的。”

　　我妈嘴一撇，“不欠这两天逛的，人山人海的，我不稀罕看人头。是这样的，你刘叔叔那边有个亲戚，跟你同年，条件很好，你刘叔叔的意思是约来家里让你见见？我之前问过你一次的，你没同意。”

　　嗬！真是下凡了，开始操心人间烟火了。我怎么敢劳烦？

　　“不用安排了，这次你问我我也不去的。”

　　“你就这个态度？”

　　“妈，您有空喝喝茶，聊聊天，逛逛街，不愿喝茶您喝咖啡，不愿上街您淘宝。您别管我的事行吗？”

　　“我就你一个孩子，我不管你谁管你？你这么大了你单着？要不是你刘叔叔还想着你，别人谁愿意管？就连你刘叔叔楼上那个小流氓崽子都在网上找到女朋友了，现在孩子都有了。”

　　“就那种，”我气得憋不出话来，“垃圾遇到垃圾桶一样的归宿，两朵奇葩惺惺相惜的感情，你羡慕？”

　　这不怪我，楼上的小流氓事迹，略有耳闻，男方啃老，无所作为，沉迷游戏，暴力倾向，前妻打跑了，结果在游戏中认识一个外省的女的，好上了，女方抛夫弃子来找他，现在两个人一起啃老，打游戏，女方现在肚子都大了。

　　破锅配破盖，乌龟配王八。

　　“那像你一样一个人就好了吗？我死了怎么跟你爸交代？”

　　“别轻易说那个字，我爸也不会希望我随便找个人嫁了的。”我心里堵着一口气。

　　“是，你从小就喜欢你爸，愿意听你爸的，你不喜欢我，我说什么都是错的，我也懒得管你，可是这次我都跟人家说好了，你这是要让我做言而无信之人。”我妈开始抽噎。

　　“妈，我26了，过完年就27了，您做跟我有关的决定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

　　“你还知道你要27了啊！我27的时候你都能跑能跳了。你这么大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别人都来问我我女儿是不是有问题了。”

　　“什么有问题？有什么问题？我总得遇到合适的在讨论婚嫁问题吧，不能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就草草嫁人吧？那可能会结完婚就离婚，别人更可能以为我有问题。再说你当年也不是被人逼着嫁给我爸的对不？”我苦口婆心。

　　“那23岁就嫁给你爸了呀，我没剩到你把年纪！”

　　“那我爸也不是你相亲相来的呀。”

　　“你有我当年的个人魅力吗？你能挑挑拣拣吗。”我妈不屑。

　　哎哟喂，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谦虚兄弟呢？

　　“……不要炫耀你的光荣史好吗？这种事你不该跟我商量一下吗？这是原则问题。”我咬定青山不放松。

　　“你去外地工作，你出国跟我商量了吗？通知我一下就卷铺盖走了。”我妈哽咽。

　　“妈，我承认我不对，但是这性质不一样，我至少是在做我自己的决定。而你在做我的决定却不跟我商量。”我委屈。

　　“跟你商量你就回来吗？还不是拒绝。”我妈流泪了。

　　你知道啊！

　　“你这是逼我。”我叹气。

　　“你就看看，又不是让你非得就这人！”我妈擦眼泪，我心里也软下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爱，真的是甜蜜的负担。

　　“好，没有下次好吧？”

　　“没有下次，我保证。你明天来你刘叔叔家。”我妈破涕为笑。

　　“哎，还是约外面吧，自在一点。”万一人家带点东西过来，退的时候一身麻烦。我在网上看到有借此敲诈的，送点东西非要人家折成高额现金退回去，我是穷人我惹不起，说不定到时候就豁出去了“要钱没有，要人一个”，最后把婚结了，想想就可怕。

　　估计现在的相亲十个有九个是以自身条件真的找不到另一半的，还有一个就是我这样被父母坑的大龄青年。

　　其实我觉得我还是挺年轻的。心态十八。只能说中国父母太怪，读书那会总把你当孩子不让谈恋爱，一出来又嫌你年纪老大没对象。这你们买个睡几年的床都得挑一阵子，却恨不得我们一眼定下个睡一辈子的人，真是没有同理心。

　　“行行，听你的。”我妈手舞足蹈。

　　挂断视频，我放下了方便面，鉴于明天任重道远，而且以后不可避免会有这样没完没了的任重道远，我应该善待自己，一日三餐要有保证。

　　于是，我把方便面煮了，加了鸡蛋和小白菜。心灵的负累，只有食物能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