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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9章 ...

  •   “夫人的坟被宋家挪走了,闹得难看,老爷却还是在府里给夫人和小少爷立了祠堂,每逢忌日,还有每年的清明、中元和寒衣节,老爷都要吃三天斋。可这么些年,主子没进祠堂拜过一回,要是哪年想起来了,就打发我们去烧些纸钱。渐渐的,府里人每年拜祭都要避着她。”

      弥坚止住话,又偏头看了眼冯三恪。

      他家锦爷不孝顺,府里人人都知道,也无须隐瞒。冯三恪的反应倒让弥坚有些奇,本想着他这样一个供养全家的大孝子听不得这话,却没从他脸上窥得半点不忿。

      弥坚笑笑,继续往下说:“其中似是有什么内情,爹娘每回说到这儿都三缄其口,也不让我问,当年还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府里好多风言风语,大伙儿越觉得当年小少爷恶故跟锦爷有关系。府里好几房都是当年随夫人陪嫁过来的,如今当了大管事,当了嬷嬷,得了脸面。可他们在锦爷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私底下说爷年纪轻轻就这么会做生意,全京城千百个商户家都寻不出一个这样的姑娘来,说她是邪财神上身。”

      “邪财神?”冯三恪问。

      “邪财神又叫五路神,说的是东南西北中这五路,聚纳五方财。寻常财神只镇一方财,五路都拢进自己口袋,这是不给别人活路了,算是不义之财。他们说像锦爷这样年轻得势的,耗的是自己老来的运势。”

      冯三恪低斥:“全是胡说八道。”

      神明之说他信,放到虞锦身上,冯三恪却不信。他跟了两月,几乎没见锦爷偷过一天懒,她常常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核钱理账,打点人脉,全是靠着自己拼来的,什么借了老来运势!全是扯淡!

      说得义愤填膺,弥坚忍不住笑:“怪我怪我,跟你掰扯这么多,不听也罢。反正说这话的都是些碎嘴子,官家出来的,连奴仆都觉得高人一等,老是乱嚼舌根,不规矩得很。这些年老爷打发走了好几房,府里又添了不少新人,如今的几房管事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可他们私底下都有些怕爷。”

      亲娘忌日都不去拜拜,脱不开不孝不顺、薄情寡义的名头。

      “锦爷也懒得跟他们打交道,自己带了二三十个少年人,就是咱们了,发多少月银、派什么活儿,都是咱爷管。冯大哥你记住,等回了府里,咱们也是爷的人,不用被别的管事指派做事。”

      冯三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放在以前,这些话他大概是很难理解的,一家人过成两家样子,连仆从也得长个心眼,挺糟心的。

      可兴许是当了一个来月的掌柜,这些日子耳濡目染,也隐约知道了虞家有多大的能耐,他肚子里渐渐生出了弯弯绕绕。这一番话听完,竟没半点困惑,全都听明白了。

      快要回房的时候,弥坚红着脸清咳一声,少年声音清越,嘴上说的话却老成:“主子挺苦的,冯大哥多照顾着些。”

      说完,房门就关上了。

      这句冯三恪不得其解,他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回了自己的屋。

      博观还没回来,屋里没点灯,冯三恪是借着月光摸黑洗漱的。博观在的时候,他们这屋油灯要亮一晚上,冯三恪看不过眼。此时摸着黑,他却又觉得不习惯了,只得点起来。

      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冯三恪心说好笑,他以前十几年都是这么摸黑过夜的,才两月功夫就养出了一身富贵病。

      小少爷到底是怎么没的,锦爷为什么记恨夫人,换谁该纠结的都是这个。

      冯三恪却不,他想的是别的事,虞府的脉络在他脑子里一点点勾出来。前些日子博观给他讲过,可博观不是内院伺候的,许多内情讲得含糊;今儿弥坚这一通讲,算是补上了不少。

      虞家从上往下是,行商发家的传奇虞五爷,已故的县官家出身的夫人,早早没了的小少爷,锦爷,还有如今的芳姨和那个没名分的少爷。

      府里的仆从还要分成好几拨,以前跟着夫人陪嫁过来的,还有老爷这些年签下的家仆。而他们这一拨,只算锦爷的人。

      想了两遍,冯三恪心里有了数。

      后院的少年最近各个面有喜色,说是快要回京城了。冯三恪心里却没底,即将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有对虞府多些了解,他心里才能稍安稳些。

      弥坚那句话又浮出来,仿佛刻在了他脑子里——“像锦爷这样年轻得势的,耗的是自己老来的运道”。

      冯三恪辗转反侧,连博观看花灯回来了,打着小呼噜睡熟了,他睡意才徐徐袭来。闭眼的时候浑浑噩噩想着,小时候有算命的说他后半生富贵,算是好命。

      如果是真的,如果运势这东西能分给她,他自己过得苦一点,也没什么的。

      刚阖眼不多时,被院里的敲门声惊醒了。敲的不是他们这屋,是隔壁屋子,竹笙压着声音焦急地唤:“谨言、约取可睡下了?你们看灯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兰鸢她们?”

      里边俩少年睡得迷迷糊糊,隔着一道门喊话:“没有啊。”

      冯三恪披了件单衣坐起,出门问:“兰鸢没回来?”

      竹笙急得脸都白了,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她是天黑以后才出门的,跟着厨房好几个一起姑娘去的,可这会儿了还没回来。我去顾嬷嬷那边问过了,几个姑娘都没回来!”

      “你别急,我出去找,可知道去的是哪条街?”

      竹笙又气又急:“这妮子她没跟我说,只说要去西市转,那么多条街可怎么找?”

      两人还没说完,对面屋子又探出个脑袋来:“韬哥和闻华也没回来!”

      各屋有的已经睡下了,一个个拍起来,清点了一圈,总共丢了八个孩子,还不是一波出去的。

      已经子时,灯市都该没人了,不论是贪玩没回来,还是遇上了什么别的事,都挺叫人着急的。竹笙脑子里全是拍花子人拐子,急得差点掉眼泪,又风风火火去外院把护卫喊醒,到西市寻人去了。

      护卫先走一步,还剩一群少年和几个仆妇在等他指挥,全打着灯笼等在园子里。冯三恪既怕找不着兰鸢,又怕这里头再丢了人,催他们回屋去睡,也没人肯回,只能带上走。

      刚出了府门,一行就瞠大了眼睛,博观哆嗦着指着左手方向:“你们看!走水了!”

      远远看到一片滔天火光,大团大团的灰烟蔓了一片,正是西面灯市那地界。

      竹笙一下子软了脚,抖得不能自抑,几乎软在地上。

      冯三恪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叫后头的仆妇搀住她,叫他们先走。自己折回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主院走去了,径直去了虞锦的屋子。

      这屋已经没人守着,他轻手轻脚进去,先头送来的那盏兔子灯还立在墙角。冯三恪蹲下|身,把里头的烛台取了出来,剩下一个空的灯罩子。

      红烛烧尽了,蜡油却还剩了个底儿,他怕烧起来。

      走前往床的方向望了一眼,合着床帐,看不见她,猜是睡熟了。

      他走得快,这一来一回也没费多少工夫,不多时就赶上了竹笙一行人,带着府里的少年往火光的方向跑去了。

      他们这些人住了两月,也没把西边逛下来,不知道起火的那儿是什么地方,只能循着火光往那边赶,抄了两条暗巷,总算望见了火场。

      为图热闹,灯市上万盏花灯都是高高挂起来的,路两旁的树上拴着绳网,花灯一行一行串在上头,聚成一片灯海,放眼望去五彩斑斓,也为火势行了个方便。灯罩里头有蜡烛,大灯里头更有火油,一烧就是一片,两边商铺也没能幸免。

      而西市再往外行就是平定镇和明家庄,来这儿看灯的不止是县城里的百姓,镇上的人也会赶来凑热闹,人多得几乎没有下脚的地。火势一起,都拥着挤着往外逃,官差被堵在外头,失了先机,再想救火已经迟了。

      街上烧成了一片火海,热浪铺面,竟燎得人头发枯卷。

      百姓骇然望着,有几个逃出来却与亲眷走散了的,还想回头去寻,都被巡夜的守役拦着不让进:“这没法儿进去!整条街都着了火,附近连个水渠都找不着,怎么救!等这片烧完了才能进人!”

      自发救火的百姓供出了家里的水井,守役提着一桶一桶的水往大火边缘上泼,却是杯水车薪,压根止不住火势。不时有全身着火的人惨号着跑出来,一桶水泼上去灭了火,抬医馆去了。

      一听要等这大火烧干净才能进人,竹笙扑通跪下了:“求求差爷!救救我妹妹!我妹妹她还在里边!求求差爷!”

      守役被她拉扯得心烦,就手一摔,指着火场低吼:“你与我说怎么救!这么大的火怎么救!你妹妹是命,我们弟兄就不是命了?”

      竹笙叫他这一声吼给喝住了,也不再求,她矮身钻过守役排成的人墙,就要往火场里跑,被冯三恪一把扯了回来,怒道:“你去有什么用!我去吧。”

      冯三恪拎过旁边一桶水,兜头浇自己身上,身后烟熏火燎的,他也不觉冷,下颔绷得极紧,沉声落下一句“要是我没出来,别寻我尸身!”

      当下冲进了火中。

      虞府护卫见状,一咬牙跟着进去了。

      可真冲进火里,才知道在这里头寻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烟灰辣眼,眨眼功夫就全是泪,什么都看不清,别说是认人了。

      冯三恪进去了两趟,没能走太深,拖了三个人出来,都是被烟呛晕的,是不是兰鸢他也顾不上看。

      把人送出来他还想再进去,此时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口鼻间全是烟灰,咳得声嘶力竭的。隐约听到竹笙哭道:“找着了找着了,兰鸢没事!”

      冯三恪身子一栽,昏过去了。

      *

      醒来已是第二日了。

      睁眼只觉模糊一片,眨了两下还是如此。眼睛上像结着一层茧,近的远的都看不清楚,冯三恪一时以为自己瞎了。

      他慌忙往旁边摸,宋老伯忙搭上手来,哭笑不得:“没瞎没瞎,给你往眼里点了药,眼睛被火熏过,视物会不清明,抹点药就好了。”

      “麻烦老伯了。”

      冯三恪放下心来,深深一喘,从喉咙到肺都跟破絮似的,一口气都喘不通畅。他前胸后背都有被火燎出来的水泡,稍一动作,牵扯得全身都疼。

      等眼里的药化成水流出来,总算看得清了。

      躺着的这张床不是他自己的,身下的锦褥软和,枕上隐有淡香。而抬眼,是黑底绣彩团的床帐。

      这是虞锦的屋子。

      她这屋烧着地龙,暖和,脱衣换药养病都方便。

      虞锦在外间跟掌柜清点水米、棉衣被褥,受了火的两条街几乎烧光了,还要等衙役收殓尸首,受难的百姓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石青街上的粮铺和成衣铺全被虞锦买空了,和姚家在街上搭起了义棚,别的小商家捐钱捐物的也不少。

      听到里屋有动静,虞锦放下单子走进来,视线越过宋老伯,对上的就是冯三恪一双水雾婆娑的眼,她不知道这是眼药化了流出来的,只当是他大难不死的感慨。

      “还知道哭?救人救得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虞锦没好气道:“护卫都是习过武的,都有吐纳闭气的法子,你竟也跟着往里冲?啧,倒是好大的能耐。”

      “我没想那么多。”

      冯三恪打断她的唠叨,重重一喘,笑得有点憨:“我就是觉得,兰鸢跟了爷好多年,她要是没了,您肯定伤心。而我无亲无故,就算真把命搭进去了,也没什么的。”

      虞锦面无表情,望着他头顶被火燎出来的那块斑秃。

      良久。

      拂袖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加更翻车了,明天继续。反正总会补起来的……吧……
      【PS:深夜吃了口黑暗料理——蘑菇苦瓜炖排骨,苦得要死了!汤都是苦的!帮泥萌排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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