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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

  •   冯三恪低眉顺眼,小媳妇似的,仿佛对她的视线无知无觉。他手心那阵潮汗被地龙烘干了,变回干燥温暖的样子。

      虞锦指尖搭在他手腕处,能觉出上头筋络兀起,脉搏跃动有力,透着勃勃欲发的生气,叫虞锦原本就有点跑偏的思绪更歪了些。

      过了年以后,再没跟他好好说过话,上一回短暂的交谈,还是初十那日因为想把姚知非打发到铺子时跟他提了一句。这几天听兰鸢说他一边忙铺子,一边去学馆,早出晚归,一面都没见过。

      偏偏,今天送来了一盏花灯。

      跟时下讨姑娘欢心用的是一个套路。

      再比如方才,她都出声要他走了,冯三恪偏以“搓手心发汗”为由留了下来,又从微妙之处诱起她的兴味来。

      虞锦盯着他,目光并不锋锐,眼里藏着深思,唇边那抹笑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姑娘该有的羞赧的笑,而是通透的。

      她想,十七岁的男子,就算再蠢也该知道摸姑娘的手是什么意思。可他清不清楚讨好她,这又意味着什么?

      她不爱把人往好处想,世上所有能长久的稳定的关系,七分靠利,三分靠情,再无其它。

      她手边这群不沾亲带故的少年人就是这么笼络住的,求安稳的,就给他们安稳;求财路的,就以虞家的人脉,送他们青云直上。

      她身边鬼灵精的太多,所盼所想所求的都能从日常相处中窥见端倪。唯独冯三恪算是个例外,他平时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心里怎么想从不说给别人听,不争也不抢,所以在府里一点都不打眼。

      却不知怎的,总是攫住她的视线。

      大概还是因为人长得好看——尤其是从侧面看来,眉骨硬兀,鼻梁挺直,人中深长,连唇形和下巴都好看。

      虞锦乐陶陶地想。

      冯三恪初时还敢抬眼看她,后来就不敢看了。她屈腿坐着,下巴抵在手臂上,坐姿所碍,中衣领口一点点松了。再往上看,那一双眼睛实在是美,眼尾一挑,神情尽是兴味。

      几乎要窥破他的心思。

      尽管冯三恪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什么心思。

      心跳鼓噪,仓促中他胡乱扯了两句:“以前村里的郎中说,常搓搓手心就不容易病,不管是头疼脑热,还是火旺血虚,那郎中都让这么搓搓手心。我每天早晚都这么搓搓,几年没得过病。”

      虞锦扯唇一笑:“你不搓也不会病。”

      他人高马大,身体康健,食欲好,心思少,做的活还多,能病才是稀奇事。

      冯三恪心思乱得厉害,没听懂她话外之音,点头道:“爷说得对,穷人家病不起的。”

      啧。

      虞锦不想说话,只默默体会着这难得的温情。

      等被冯三恪揉得骨节都疼、龇牙咧嘴的时候,她就不这么想了——温情个屁,对着她的掌心下了死劲儿,越来越疼,才知道人家不是拿“搓汗降温”的土法子来撩|拨的,他也是真真儿信这个的。

      “得得得,出汗了出汗了,撒手吧。”

      冯三恪默默放下她的手。

      虞锦一时有些丧气,揉了揉脑袋。兴许是夜里心事太多,兴许是她白天发烧烧得脑子都糊涂了,才会觉得三儿是有心思的。

      那盏花灯,不过就是盏花灯,又能有什么呢?这些年她收过的礼多得数不清,也没见有谁对她生情意。

      外屋的门一声轻轻响动,冯三恪望去,只见一只小狗挤开门缝,晃荡着短腿哼哼唧唧地凑上来。不多时,另一只也跟着进来了。

      招财和进宝已经满月了,习惯也调|教好了,刚被冯三恪送来没几天,还很是亲近他,这会儿都去了他脚边。虞锦平时不遛不喂,唯独吃饭的时候对它俩多些宠爱,冬天菜少肉多,但凡她尝着不咸的,都会往狗碗里丢两块。

      两只崽子都是一身土黄毛,虞锦分不清谁是谁,统称“狗儿”。

      冯三恪指给她看:“这是招财,这是进宝,看脑门上那撮黑毛就能分辨出来。”

      狗子还是跟冯三恪亲,咬着他裤腿往门的方向走,拽不动,松开口哼哼了两声,原地转圈圈。

      “这什么意思?”

      冯三恪看着她,谆谆讲解自己总结出的育狗经:“这是想出门了,晚上不能喂吃喝,不然半夜还得起床遛狗,很麻烦的。”

      话越说越干,虞锦听得都想笑了。夜色深沉,他二人坐在寝屋里,熄了灯,袅袅熏香也诱人,四目相对,说的却是两只狗崽子。

      虞锦一下子豁然通透起来。

      她贪欲重,对人对事都没有长久的兴味,前些年该情窦初开的年纪没开,此后再看什么,都觉得失了几分味道。

      冯三恪也是一样。

      于她,就算今晚上真有什么,也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而对冯三恪来说,救命之恩,提携之义,他能记一辈子,也会敬重她一辈子。这人要是长进,将来自会是她手下一员大将,总比拘在情爱之中要好得多。

      虞锦吐出口气,还是别去祸祸老实人了。不如轻描淡写揭过,省得下不来台。

      她也是要面子的。

      月上中天,虞锦已经困得不行,冯三恪从窗子跳出去,领着招财和进宝去园子里遛狗去了。走前不忘提醒她关好窗:“今晚我把招财进宝带去我屋睡一晚上,明天送回来,爷早点休息。”

      去园子遛了狗,回后院要往北面走。冯三恪刚拐过回廊,却见不远处燃着一小片火,不等他看清是什么,脚边的招财和进宝已经嗷嗷叫着冲上去了。

      路中间蹲着三人,面前摆了个火盆,纸钱三五张往里丢。风一吹,夹着火星的烟灰往外冒,火光照得他们三人脸色煞白。

      走近些,冯三恪看清楚了,是弥坚、竹笙,还有顾嬷嬷。

      “你们做什么呢!”他低低喝一声。

      正月十五大好的日子,他仨却在锦爷的屋子后边烧纸钱。冯三恪脑子里转出来的头个念头就不是什么好的。

      乡下人也有这么弄的,香茹就曾战战兢兢地跑来告诉他说,她娘在外头跟别家妇人嚷架,互相扇了个嘴巴,回来就给那人烧纸钱了。

      两人那时年纪还小,谁也不敢告诉,心惊胆战地观望了半个月,看那妇人没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看见,心里一咯噔。

      大概是冯三恪平时忠厚老实的形象深入人心,三人甚至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怒气。

      招财和进宝还围在脚边叫唤,盆里火苗突突直跳,本来温和的火苗一下子扑起二尺高,惊得三人都往后躲了下,险险避过。

      顾嬷嬷忙摆手:“快把狗带走!别惊扰了!”

      白事风俗冯三恪还是知道些的,忙弯身把两只狗抱走了,锁回自己屋里,又走了回来。

      剩下的纸钱还有一小沓,顾嬷嬷全扔进了火盆里。还另有一封信,白封包着,弥坚轻声问她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驸字,里边写了悼词,信封上留下名字,孤魂野鬼就抢不走了。”

      封放进去的时候是正面朝上放的,火苗扑高的一霎,冯三恪看清楚了,那是锦爷的字迹。没两息功夫,也只剩一团灰烬了。

      竹笙蹲得腿酸,撑着地站起来,随口问他:“主子睡着了?”

      见冯三恪点头,她起身回房去了。走出两步,脚下倏地一僵,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什么话。

      她是知道冯三恪在屋里的,主仆隔着一道门,睡在里外间,那时她还没着枕头,屋里的动静能隐约听得到。姑娘早慧,男女之事已有所觉悟,想着有冯三恪在房里陪着主子,自己就出来烧纸钱了。

      竹笙回头再瞧,果然,仍蹲在原处的弥坚和顾嬷嬷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她难得有点慌,强作镇定道:“不是,冯大哥刚才去锦爷那儿说铺子的事,咱们都快要回京了,就去商量这铺子怎么办,是盘出去还是关了门。”

      冯三恪“嗯”一声。

      这个理由编得合情合理,二人盯着她的视线挪开些许,竹笙松口气,最先离开了。

      顾嬷嬷正要收拾火盆,却听冯三恪说:“嬷嬷回屋吧,我来收拾。”

      女子阳气不旺,碰这些东西总归是不好的,顾嬷嬷心里也确实有点怵,点头自去了。

      火里没别的东西,不多时就烧成了灰烬。等火星子都熄了,温度也降下来了,冯三恪拾掇好,又与弥坚拿笤帚把院里的灰烬扫干净,这才往后院走。

      两人沉默着,一个不希望被问,一个希望他主动说,快要走到后院时心思都没合到一块去。冯三恪才开口:“这纸钱,是烧给谁的?”

      弥坚闭嘴嘴巴,他口风紧,刚才被撞见就打定主意一字不说的。可竹笙走前无心说出的那句话在他脑子里绕——竹笙不是爱多嘴的人,要真是坦荡,不会忙里忙慌地解释好几句。

      而这两月来,锦爷与冯三恪相处的情形,府里诸人也看在眼里,先是救了他性命,后来又提携成掌柜,吃饭时候两人坐在一起,还三五不时地在园子里遛弯,确实是有那么点味道的。

      深更半夜,同在寝屋,还叫竹笙回避……

      弥坚心里拿不准了,一咬牙:“好,我与冯哥说说。这事府里多半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好往外传的。”

      他四下望了望,后院的孩子们都去看花灯了,各屋都没点灯,弥坚才低语:“纸钱是烧给小少爷的。”

      “小少爷?”

      冯三恪脑子又转到了别处去——上回听博观说过芳姨,生了个儿子,难不成……?

      弥坚心思通透,看懂他惊骇目光,摇头:“宏哥儿没名没分,不能叫少爷,小少爷说的是另一位。那是锦爷一母同胞的弟弟,是过世的夫人生的,长到四岁时,人没了。”

      冯三恪拧眉,细细听去。他平时没半分好奇心,所有的好奇只在跟虞锦相关的事情上汇聚,他太想知道虞府里大大小小每一件事。

      乍听,这府里人事简单得很,一位早年丧妻的老爷,一位至今也没抬位分的姨娘,没名分的宏哥儿,再有就是锦爷,剩下的全是奴仆了。

      她活得明白且敞亮,总叫人觉得该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身,一辈子也不会受苦的,可冯三恪这个判断却从没立起来过。博观说锦爷幼年丧母,讲了后娘;弥坚又说她小时候还没了个亲弟弟。

      冯三恪飘远的心神被弥坚的话扯了回来。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那会儿我刚刚记事,原本是记不太清楚的。这些年爹娘偶尔会絮叨两句,多听了几回,就知道了。”

      弥坚是家生子,他爹是虞家掌柜,娘是虞府的管事嬷嬷,都是府里的老人了。

      “锦爷七岁丧母,小少爷也是那年没的,就是正月十五那天。京城的人爱去圃田泽看花灯,圃田泽是条河,每年灯会时候很是热闹。有钱人家有自己的花船,坐在船上看两岸灯火,小少爷那时四岁大,贪玩,也跟着上了船,兴许是趴在船边不小心栽下去了,下船的时候怎么也找不着人。”

      “府里急疯了,护卫捞了一晚上也没捞着,第二天才浮起来。”

      夜风直往人后脖颈钻,吹得廊下灯笼晃晃荡荡,不见热闹,虚虚红影中渐生奇诡。

      “打那以后夫人就犯了病,疯疯癫癫的,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糊涂的时候打死过下人,甚至打骂老爷和主子,府里上下都战战兢兢的。”

      “没出俩月,到了七七四十九日除灵的时候,府里灵堂和白幡还没拆完,夫人就跟着去了,是上吊死的。”

      “再然后,老相公一家来府里闹事。”弥坚看了他一眼:“老相公是宋家,就是夫人的娘家,宋老爷在京郊一个富县当官儿。先是没了外孙,这又没了女儿,一家人来府里闹,砸门、打人,还拉着老爷见了两回官,说是老爷害死了夫人。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影响了仕途——听说是贬官了——老相公家这才停歇,把夫人的坟迁回了他家,这么些年很少来往。”

      “坊间的难听话很多,有的说是夫人疯了,老爷为了名声杀妻;有的说是锦爷命硬,克死了夫人和小少爷;也有的说……”

      弥坚舔了舔嘴唇,冯三恪难得从他面上看到了紧张之色,呼吸都不匀了:“说小少爷……”

      “是被主子推下河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破案,不悬疑,不坑女主。虞家的事以后写,现在埋线将来挖。
      明后两天会加更,把这几天欠下的补起来。
      劳资,再也,不谈,恋爱,了,立誓当时速两千的码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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