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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9.01) ...

  •   教半大孩子的夫子不难寻,秀才就够用了。知闻此时,姚知非拖来了两个同窗,就是他口中丹青技艺精湛的两人,三人好几年的交情了。他萌生出卖画的念头,便是因为这两人。

      一来二人生活拮据,二来不通人情世故,教学生总比跟假画贩子打交道要好多了,遂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姚知非还带着两人来虞府走了一圈,一人背了一书箱的画给她过眼。

      “这些,是这两年的得意之作,卖给假画贩子实在是糟蹋了,一直放在家里积灰。”

      张廖年纪大些,他跟冯三恪一样,也是前些年关中战乱时迁来的,性子里带了关中人惯有的豪爽,所画多是泼墨山水,要么是山涧野兽,霸气跃然纸上。

      “锦姑娘看上了哪副,挑去便是。或是姑娘有什么想画的,山水风光、花鸟虫鱼都行,姑娘只管开口。”

      虞锦挨个看了一圈,当着行家的面儿不敢瞎扯淡,只点头声声说好。

      来的另一人叫黄廷玉,就跟戏折子、话本里所写的那种白面书生一模一样,他腼腆一笑,展开自己的画:“咨文兄珠玉在前,我可不敢卖弄。我呢,惯爱画人物丹青,细笔画小意,比不得咨文兄的画磅礴大气。”

      山水写意看的是意境,虞锦欣赏不来,倒是黄廷玉的画更合她心意。几幅画甫一展开,她就滞住了呼吸。

      一幅幅画的竟是观音像,却不拘泥于观音垂首静坐或是手持净瓶杨柳枝的惯常姿态,他画上各式各样的观音都有,坐于莲花为信徒讲经弘|法的,垂手给路边饥民递水壶的,怀里抱着个胖娃娃送子来的……真正合上了观音的万千法相。

      除了观音,他还画财神和弥罗佛,这两个也都是惟妙惟肖,笔法精湛。

      “我爹娘一人信佛一人信道,打小拜到大,寺里的神佛我都爱画。观音、财神这几样好卖,寻常人家都会往墙上挂,所以画得最多,渐渐得了章法。”

      她半天不说话,黄廷玉有点紧张,轻声征询:“锦姑娘可是不喜欢?我还有别的。”说罢忙要把书箱里另几幅拿出来。

      张廖制住他,出声给他作势:“廷玉的外祖母曾是海津府的细笔大家元云,姑娘可知道?可惜元太太去得早,将一手好画工传给了元姨,一直传到了廷玉这里,他的画可比我要好多了。”

      天天心无旁骛和笔墨打交道的,性子里仿佛没有驳杂,相互真心捧场。

      虞锦笑了笑,亲手把一幅幅画合上,小心卷了起来。

      这下不光是黄廷玉,连张廖也心里打鼓了。

      却见虞锦整完画,抬眼,笑着问他俩:“真舍得把画给我?”

      “姑娘全都要?”

      张廖倒吸了口凉气,瞠大眼睛望她半晌,忍痛咬牙:“大丈夫言出必行,刚才说了要送,那就都送给姑娘!”

      “哈哈哈。”虞锦信誓旦旦:“二位且放心,这画我也不会昧下你们的。凭这十几幅画,必帮你二人把名声打出去。”

      要单是她一个外行看了觉得好,这还说明不了什么。可买画的说好,假画贩子说好,连姚知非和姚老爷都觉得好,那就必定是没问题的。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赏识!”

      二人神情激动,俱是一揖到地,高兴得面红耳赤。留着吃了顿晌饭,早早去学馆教书去了。

      姚知非多留了些时,又是要与她手谈一局,虞锦下着棋,分神问他:“先前我瞧你们在外边争执,支支吾吾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是进她书房之前的事,三人在外边低声争执,她听到动静了,却没听到说的是什么。

      姚知非也不瞒她,落下一枚黑子,吃了她一大片,才笑道:“他二人都不想我上京,总觉得我此行是为了他们奔波走动,要是字画生意能成,倒还能弥补我一二,要是不能成,说我几年大好时光就要这么白白搭进去。刚才在外边争执就是这个意思,非要我跟你说这趟不去了。”

      他敢坦言相告,自是拿定了主意。

      虞锦噙着一丝笑,继续往下听。

      果然,姚知非神色坚定:“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不光是为了同窗之谊,也是为了自己。父辈守着几家酒楼,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年纪越大越不敢闯了,连酒楼里的菜式都是以前的,一年添不了两样新菜。”

      “我幼时就想走出陈塘这地方,看看天下什么样,这么些年也未能得行,不想再拖了。”

      虞锦笑他,拱手作揖:“姚公子大志向也。”

      她又好奇:“你跟你家祖父说起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她想不通,这样深明大义的话,按姚老爷的秉性又怎么会不同意,反倒一直逼着孙子念书考科举?

      姚知非脸一红,方才沉稳的样子立马没有了,苦笑连连:“哪里敢说?我在祖父面前驳一句,我爹回了家就能抽我十棍子!”

      虞锦哈哈笑了。

      “这些话也就跟姑娘说说,怕你当我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怕你觉得我说要做生意跟玩儿似的。锦师父不用对我客气,徒儿将来还得仰仗你。”

      虞锦心中一动,敢情她这几日浮于表面的客气都被人家看在眼里。

      先前她是真不觉得姚知非这样的人做书画生意能成。他在长辈面前没章法没主见,跟她说话又扭扭妮妮,二十来岁了,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尚且如此,她不觉得姚知非将来能有大造化。

      所以才会打发他到零嘴铺子里当伙计,还与姚老爷说带他回京后交给爹,让爹教他做生意。说到底,是嫌他耽误自己的时间。

      此时被姚知非擦了个边儿点破,虞锦对上他一派纯良的目光,一时也分不清姚知非究竟是看透了她的心意,还只是无意中带过一句。

      可他七窍玲珑心是没跑了。
      *

      有虞锦弄千民请愿书的例子在前,县令一合计,也给自己弄了个功绩状出来。

      他这个功绩状跟虞锦那个不一样,各镇的请愿书不过薄薄一张纸,县令却更张扬一些。衙门外头左右两面墙,各有三丈来长,他叫泥瓦匠粉刷得煞白,又叫师爷和衙门里几个文书极尽辞藻之能事,将他在任十年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作成骈文刻在了墙上。

      大到哪年旱灾,官府开仓放粮;小到陪着夫人回娘家的屁大点事,都要美化成“时常走访乡里,关注民生百态”。

      至于办学馆这事,明明与他没多大关系,县令却愣是把一半功劳安到了自己头上。

      刻完了,叫县里头的百姓排着队来摁手印。拿半干的红漆当印泥,摁上去的手印能保留好几年,风吹日晒雨淋都磨不了的。

      府里的孩子上学馆路过时看到了,回来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满墙的红指印啊,可不止千百个,远远看去血淋淋一片,怪渗人的。”

      虞锦啧啧嘲笑:“狗急跳墙,越弄越丑。”

      有几个孩子不高兴,觉得自家功德被他占去了一半,虞锦却只觉得好笑,知道县令这回是彻底慌了手脚。他草率办案、收受贿赂已是板上钉钉,还不安分些,到时候府衙的人来了,一看这满墙的溢美之词,能信才有鬼。

      这面功绩墙头天刻好,虞家要在各镇上开学馆的事就传了个遍。传得沸沸扬扬,整个陈塘都知道了,本家的人自然听到了风声,次日早早上门来了。

      彼时虞锦还没睡醒,被竹笙从床上拉起来,一听来人是谁,愁得直想揪头发。她半睁半闭着眼梳洗完了,饿着肚子去见人,眉尖皱得死紧。

      这趟老夫人没跟着来,没她撺掇着,一家子就规规矩矩候在客院。主屋那么大,摆着十几张阔背椅,本家人都挤在一起,把虞锦身边的座儿都空了出来,一家人挨挨挤挤坐着,倒衬得她像个孤家寡人了。

      寒暄了几句,由家里最有话语权的大房说起了来意:“锦丫头,听说你要出资给各镇办学馆,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家里头商量商量?”

      大夫人哀哀叹了声:“都是一家人,这么大的事,我们却是从外人嘴里听到的。”

      虞锦捧着一碗银耳羹安静地吃,懒得搭理她。

      却见大夫人给旁边的大爷使了个眼色,换了个人,苦口婆心来游说:“闺女呀,大伯与你说个道理,这学馆可不能不收束脩。咱陈塘不是没有义塾,可你看看这十里八乡的,能办成的义塾有几个?全穷得叮当响,连夫子都穿得破衣烂衫。”

      义塾,是不要钱的蒙学,京城的义塾是真义塾,由官府开办,专给穷人家的孩子启蒙用。陈塘的义塾却不成气候,多是由乡下心善的老童生或穷秀才开的,收上十来个学生,随便教一教,都是乡亲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束脩也不好张嘴要,谁家打了粮,买了肉,送些过来也就是了。

      因为不要钱,所以叫义塾。

      大夫人瞧虞锦若有所思,以为说动了她,心里一喜,又耐着性子劝:“上回听你说下个月就要走了,等你回了京,这学馆不还是得我们打理?到时候夫子从哪儿请,学馆怎么建,学生怎么安排,都是要钱的,要是不收束脩,哪能办得起来?”

      “我知锦丫头你是好心,可学馆不收束脩当真不得行,咱可以比别家少收些,再请几个学问好的好夫子好好教,算是全了道义。”

      虞家大爷又插了句嘴,把自己旁边一个年轻人拉了上来:“你看你大哥,他也是秀才,咱全家数他念的书多,懂的道理也多,当初还在县学当过两月先生,跟闾丘山长也是认得的。不如叫他管这学馆,自家人也放心,肯定会给你好好办的。”

      旁边的二房三房撇了撇嘴。

      虞锦瞄了一眼她这隔了房的大哥,弯腰驼背,脑门窄下巴凸,目光也不正派,整个人越看越丑。她假装听不懂:“大伯的意思是——家里也想出些钱,帮着我一起建学馆?那家里打算出多少?”

      坐着的几房都张大了嘴,因她这话惊呆了。

      三夫人财迷转世,一听要出钱,哎呀嚷道:“这咋还要我们出银子的!又不是我们说要建学馆的,是你非要修。要我说修什么学馆呀,也没几文钱的进项,还不如跟人姚家一样盖个酒楼呢,每天的钱哗哗地往里进。”

      眼睁睁看着虞锦表情越来越阴沉,大爷回头怒道:“老三家的浑说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快要正月十五了,这几夜天天有人放炮仗,虞锦半夜才睡下,清早被人扰了觉,本就心情不美,听了他们这不要脸的说法更糟心,话也不像往常一样掂量着说了,凉凉哂道:“原来没打算出银子,就要贪我的学馆?”

      她起身,冷冷睇了众人一圈:“都听好了。银子是我出的,学馆是我建的,学生们的桌椅板凳、笔墨纸砚全是我买,我定个束脩一文不收的规矩,谁有脸说半个不字?”

      “银子我出,学馆你们管?到头来名声也是你们的?呵,倒是好算计。”

      “锦丫头,你怎么这么说……”大夫人愕然,眼睁得圆圆的,半天没能缓过来。

      兴许是上回见面,她来讨要零嘴铺子的时候,虞锦答应得太爽快了,叫大夫人觉得她性子还挺软和。人总是这样,得了一回便宜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大房公子见爹娘被她甩了脸子,火气窜得老高:“我们不与你个长发婆娘论短长!叫你爹回县里来商量!”

      “我爹?”

      虞锦唇角一掀:“屁大点事还叫我爹回乡,别说是这事,就算老祖宗驾鹤西去了,我爹照样不会回陈塘半步。这学馆姓虞,却跟你们没半点关系,谁敢插一下手,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完也不管他们怎么叫嚷,开门喝道:“送客!”

      早在里边吵嚷声起了个头的时候,竹笙就唤人去外院喊护卫了,来了七八个,各个是身如铁塔的八尺大汉,光是站在那儿,就把这群欺软怕硬的镇住了。

      “你竟敢咒奶奶!你个不孝的玩意儿!你、你、你,回头老祖宗夜里找你去!”大房的公子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声音尖利地撂下狠话,见虞锦无动于衷,急中生智,说了句更狠的。

      “就你这么败,你爹再大的家业也得被你败光!到时候可别跑我家哭穷来!”

      不需虞锦说话,满院的孩子都笑着挥手送他们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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