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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福祸相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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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内家规矩严,家法和别处又有所不同。很多大户人家的孩子犯了错误,通常只上一次家法。然而张家会把一顿家法分好多天,施刑的力道逐日增加,为的是一点点摧毁受刑者的意志。
张家的家法又根据年龄的高低、犯错误的级别等一些因素分成不同分类。像张起灵这次犯了错误,要领七天的家法,每天十棍十鞭,七日不断。
负责监察家法的人每天都会跟上头禀报进度,到得第五日,这个负责人直接去找了四叔公。
“怎么,那小子终于舍得开口了?”四叔公看着来报告的人问道。
下面那人摇摇头:“别说开口,这五天的刑罚一天天加重,都把那小子打得咯血了,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
四爷端着烟杆子吸了一口,没有说话。旁边坐着的另一位年长者叩了叩圈椅的扶手道:“倒是有张家的风骨。”
四爷指了指那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人道:“先前我们试过那来历不明的孩子,确实是个没练过的,也验过身,全身上下就左胳膊上有十几道伤疤,看模样是自己划的。后来有人不放心,让他吃了两天苦头,他倒也硬气,咬着牙愣是没嚎出声。最后我们把他带到那小子面前去,他看见那小子浑身是伤,当场就没忍住嚎啕大哭,一个劲儿往上扑,我们险些抓不住他。”
“那小子看见姓吴的孩子身上带了伤,估计也是撑不住了。最后他对我们说了一句话。”那人顿一顿,看了看面前的人,“我们觉得他说的话不简单,这就来禀告四爷了。”
四叔公吐出一口烟,用自己沙哑的嗓音说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张家要的东西,他能找回来。”
在场的几个上了年岁的,听完皆微微一滞。
吴邪此刻正被人抓着静静地站在一旁,双眼通红地盯着面前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嘴里念着“凭什么、凭什么啊”。
过了不多久先前那人回来了,打了个手势让人把张起灵解绑带走。
吴邪这时更是急红了眼,不住地挣扎:“放开我,你们带他去哪?小哥!喂!你们带他去干嘛啊!喂——”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索性让他们把他也带上。吴邪就这样被人带到一个房间外头,眼看着张起灵进去,里面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
“这里面是干嘛的?”吴邪扯了扯身边人的衣服,见他不跟自己说话,又自顾自地说道,“你看你打我我都没记你仇了。”男人还是不理他。
吴邪有些丧气地转过头问另一个人:“那你告诉我,你只要告诉我,小哥在里面会不会被打?啊?喂……”
那人看了吴邪一眼,冷冷地说了句:“不会。”看到吴邪因此松了口气,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到底是什么来历,跟这小子倒是亲近,张家可还没有哪个孩子像你一样和他要好的。”
吴邪原本对他和颜悦色的,听见这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张家人。”说完还悄悄咕哝了一句,“我可是正常人。”
这时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是与这座老宅别无二致的疏离淡漠。他沉声说道:“世上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明白,张家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吴邪看了他一眼,也没跟他呛声。只是这句话,他后来记了很久。
过了不知多久,里面传来一道粗嘎沙哑的声音:“好了,让他们回去吧,我会有安排的。”几个人应了声转身就离开了。
吴邪等张起灵走出屋子,看他晃了一下身子,立即上前扶住。一摸之下大惊,张起灵身上冰凉。
“小哥!小哥!”吴邪勉力扶住他的肩膀,他胸前是鞭伤,背后是棍痕,根本没有让他可以下手的地方。张起灵这几天受刑的时候都会被绑在受刑柱上,而北方在半月前已经开始下雪了,他这几天时常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下,今天上过刑后也还没有来得及回温。
这时候雪还没有停,洋洋洒洒兜头而下,吴邪哆嗦着把自己的袄子解下,冷得狠狠打了几个颤,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几乎要纠结在一起。他给张起灵把袄子裹上,小心翼翼地背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
“小哥,我带你回家。”
雪纷纷落在他们头上身上,融汇成白蒙蒙一片,像极了多年前学堂边上那对雪人,于刺骨之境不知所倦地互相依偎。
“吴邪,把衣服穿上,你这样不行。”张起灵靠在他肩膀上说道,“你身上也有伤。”
“哪有你的伤严重……他们就抽了我两天,还没小时候你打我下手重呢!”吴邪咬牙打哆嗦,原本担心着张起灵的伤势还没什么感觉,这时候被他一说,自己身上那些七七八八的伤痕也像有生命一样,开始火辣辣地疼。偶尔有风灌进去吹在伤口上,像刀子割一般。他不由得裹紧了张起灵身上的衣服。
张起灵轻声开口:“小时候打你,你还记不记恨。”
“当然记恨啊!”吴邪话音才落,就感到背上的人僵了一下,于是立即偏过头去蹭了蹭他冰凉的脸颊,“从来没记恨过,永远都不会记恨……”他没有看到的是,背上的人极难得地轻轻笑了一下。
吴邪回到屋里立马把炉子生旺,帮张起灵处理身上的伤口,顺便替他将冻僵的手脚耐心地搓热。到夜里张起灵就断断续续开始发低烧,意识有些模糊不清。吴邪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一刻也不敢离开。张起灵的手劲很大,有时会捏得他骨头生疼,他也不挣扎。
好在这回张家倒还顾念他,送了些伤药,吴邪顺便要了一些治风寒的药,一连几天蹲在院子里煎药,全身上下都被熏出了一股子药味。
张起灵起床的时候就看见吴邪守在药炉旁边,地上的积雪被炭火烧化,形成一滩积水。院子里前两年吴邪种的忍冬架子七七八八地倒在地上,枯藤散了一地。
他想起那些人说过,吴邪是因为和张家的孩子打架,才会被发现告到内家长辈处。他便看着七零八落的藤架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和他们起冲突的?”
吴邪听见他的声音,手上扇火的动作停了停,回头看看他,顺着他的视线落到那堆缠绕着枯藤的木架子上。那是几年前他们从吉祥婆婆那里要来了金银花苗,两个人一起悉心栽培起来的。
吴邪把头转回去点了点头,闷声闷气道:“这是我们的忍冬,是我和你的。”下一刻他就看见身后的人走到了架子前,把散落一地的木架子都整整齐齐地扶起来重新架好。吴邪看着他的背影,蓦然就想起他第一次被人带下地回来的那个雪夜。那时自己睁开眼睛,就看见他蹲在雪地里,面前是两个被重新堆砌好的雪人。
他低下头去笑了一下,继续给炉子扇着风。药罐口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白烟,风起的时候裹挟着零零星星的雪子,和着药香飘了满院。
别人弃如敝履的,总有人视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