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短篇》冠辞

9、第四章

　　Day3

　　在走出家门前，卡森终于归还了奎因的手机，她打开后铺天盖地的短消息涌出来，还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她的好友莫莉。

　　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用来回复：“I'm sorry.”

　　坐上橙黄巴士，驱车三十分钟到达绿茵城市中学，刚下车就被莫莉冲上来堵住了，“我的天呐奎因，”她尖叫，引来周围经过的学生们纷纷侧目，“你竟然两天都没有回我的消息！我们吵架闹别扭都没有冷战过这么长时间！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还以为你跟副总统先生一起去见上帝了！”

　　事实跟莫莉的推测没有多少出入，她这两天跟刺杀副总统的凶手呆在一起，几乎等同于在天堂门口徘徊，只不过副总统先生的灵魂在内，她的肉身尚且在外。

　　奎因满脸愧疚，支支吾吾地搪塞：“我生病了莫莉，先是感冒后是发烧，我昏睡了整整两天，根本没有力气回复消息，真的很抱歉。”

　　生病是个相对完美的借口，可以解释所有通讯设备杳无音信的原因。

　　“真的吗？”莫莉眯起眼睛斜睨她，怀疑地问：“可是你今天的气色很好。”

　　“那……那是因为……”奎因狡辩：“因为我今天感觉好多了。”说完她赶忙拉起莫莉的手往学校里面走：“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进教室吧，第一节是罗伯特先生的课，迟到的话，又要听他发火了。”

　　罗伯特先生是个头发花白，脾性严厉的老头，教授他们历史课。下课前他把批改过的关于Civil War的一沓论文下发给同学们，锐利的目光透过玻璃眼镜在班级内横扫：“这是上周的论文作业，所有评分拿到D的同学，论文需要重写。”

　　话音刚落，引发一阵抱怨，后排的大块头亚当看到奎因论文标头处“A+”的评分字迹，探身一把夺了过来，耀武扬威地说：“这不公平，Chinese girl写我们国家内战的论文都能拿到A+，凭什么我才得了C等的评分？”

　　“亚当，请你把试卷还给奎因，”罗伯特先生不悦地道：“也许你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提出的问题，对自己国家的历史认知不够清晰，你应该感到羞愧不是么？本人不接受你的反驳，否则，你的论文也需要重写。还有，你前排的这位女士是有姓名的，请你以后礼貌地称呼她。”说完，他看向奎因，点头微笑：“Good job.”

　　奎因跟着他点头，不好意思地致意：“谢谢你，先生。”

　　“好了，同学们。”罗伯特先生又看向全班同学，“上周末发生了一件令人悲伤的事件，距离下课还有一分钟，我想我们应该默哀，为副总统布朗先生的意外身亡表示沉痛的哀悼。”

　　奎因在他的引导下诚挚闭上双眼，脑海里却浮现出卡森的面孔和身影，如果罗伯特先生知道她窝藏凶手，一定会把她的论文改判成“D-”的，又或许不会，毕竟副总统远远不及林肯总统伟大。

　　她的浮想联翩被刺耳的下课铃声打断，后排一团纸球越过肩膀，粗暴地擦过她的脸颊落在课桌上。

　　“还你的论文。Chinese girl.”亚当的这一行为引来周围一群同学围观哄笑。

　　奎因抻开自己的那篇论文，“A+”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再也不能复原。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亚当那张脸该有多么得意洋洋，她怒火中烧，很想回过身一拳砸碎他欠揍的嘴脸，但是她欠缺勇气。

　　唯一的朋友莫莉在过道那端把脸藏在课本后偷偷冲她摇头，规劝她在遭遇霸凌时要忍气吞声。奎因喜欢汲取课本里的知识，在课堂上收获快乐，但她不喜欢自己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高中生活，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还是要遭遇某些暗潮汹涌甚至是光明正大的歧视。

　　奎因一上午的心情都闷闷不乐，在她最喜欢的马术课上都提不起精神，到了中午就餐的时候才有所好转。更衣室里换过马术运动服，经过走廊宣传栏时，她跟莫莉都被里面的一则招募信息吸引住了。

　　学校话剧团最近正在招募演员，为圣诞节晚会演出做准备，剧本主题是“Snow White”。

　　“白雪公主么？”莫莉看了眼周围，确认无人后小声说：“这年头白雪公主的主题也太过cliche了吧，我们早就不是初中生了耶。”

　　白雪公主的故事是有些陈词滥调，但学校话剧社的社长是伊丽莎白·加西亚，就算她负责排演三只小猪的低智儿童故事，学校里的女生们还是会蜂拥而至，挤破脑袋也想与她合作。倒不是说伊丽莎白操刀主持剧本的功力有多非凡，奎因欣赏过很多部话剧社的作品，在她看来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伊丽莎白吸引校内人员的视线靠的从来都不是才华，而是人气资本。每所高中的女生群体中都存在一位社交风云人物，比如《Mean Girls》里面的美女校花蕾吉娜，《Gossip Girl》里曼哈顿上流贵族女生布莱尔。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是焦点，是学生们津津乐道的对象。女生们模仿她们的发型，把她们的穿搭风格奉为金圭玉臬。男生们以能够获得同她们约会的机会为荣。

　　伊丽莎白就是这样受人欢迎的女生。

　　幼稚，可笑，莫名其妙。奎因鄙夷这样的现象，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羡慕伊丽莎白的“声望”。学校也分阶级，毋庸说绿茵城市中学这所贵族高中。胆小懦弱一如她和莫莉这样的社交loser，是学生群体中的最底层。

　　全科“A+”的成绩在绿茵城市中学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这所高中几乎所有学生的出身非富即贵，父母家族要么是政界常青树，要么涉足所谓的高端商业领域。他们的人生可以预见，就算不付出任何努力，也能拥有远大前程。

　　霸榜年级第一的奎因是他们眼中的异类，“毕竟是亚裔血统中国人，脑袋一根筋，只会死读书。”他们侮辱她时如是说。

　　哈利·波特作为青少年读物风靡全球，魔法世界同样残酷，高贵纯血统的巫师看不起混血巫师和麻瓜不是么。鄙夷链条尖刻明晰，奎因因为种族出身被人诟病。

　　莫莉父母经营连锁洗车店铺，与每月依靠政府救济金过活的穷困市民相比，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大富翁，但是服务行业就是低端行业，low到底，活该被人看不起。

　　成年人的世界残忍不公，奎因的学校生活又好到哪里去。

　　“我要报名参加。”她说。

　　“什么？”莫莉又露出一惊一乍的表情：“你疯了么奎因？那可是伊丽莎白……”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莫莉，你跟我一起吧？”奎因说：“只要我们能通过招募，获得这次出演机会，就能证明自己，你也不想天天被人欺负是吧。”

　　“可是……”莫莉有些犹豫，即便能够接近伊丽莎白获得与之共事的机会，真的就能获得别人的高看吗？通过这样的论据来证明自己的逻辑好像有些别扭。

　　无奈谁让她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要共进退，“好吧。”莫莉最终还是答应了。

　　话剧团招募面试会就在明天，她们准确记下宣传栏里的时间和地点。

　　下午放学后，奎因和莫莉在校门口告别，莫莉坐进私家车里向她挥手：“明天见！”

　　奎因站在巴士站台上同样挥手：“明天见。”

　　麦克和埃文也曾提出要为奎因配置车辆，雇佣司机，毕竟珠宝大亨和高级时尚杂志主编的收入相当可观，支付奎因的生活费用绰绰有余。

　　不过奎因还是拒绝了，她喜欢乘坐巴士，欣赏车窗外缓慢移动的风景，私家车的目的地过于明显，整个绿茵镇都被挤压进了仓促一瞬，她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今天，她对于放学回家这件事情，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期待，因为她的公寓里藏着一位杀手先生。打开房门，没有失望。卡森兑现了承诺，已经把那两只肥美的龙虾烹饪成了油亮艳丽的红色。

　　一面是如履薄冰的校园日程，一面是与杀手和平相处的局面，奎因的世界开始割裂，裂缝中“讽刺”二字招摇过市。

　　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奎因嘬着虾钳说：“从今天开始，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卡森，你看，我不会揭发你的。”

　　“过了今晚我就离开，”卡森用刀叉拆卸着龙虾，垂眼道：“不能会再麻烦你了。”

　　猝不及防，“这么快么？”奎因很失落：“你之前说……我以为你还要呆上一周呢。”

　　“既然已经获取新的身份，就没什么可顾忌的，我会去住旅馆或者酒店，再避几天风头然后离开这里。”他道。

　　“可是那样会冒很大的风险。”奎因语气担忧：“新闻报道说这两日警局和F.B.I探员正在联手排查酒店旅馆，万一你的身份不可靠，露出什么马脚，那就完了。”

　　“我会小心的。”他说。

　　态度坚决，已成定局。

　　奎因哦了声，眉眼耷下来，默不作声地用餐，龙虾很美味，她却失去了表达的欲望，拒绝开口夸赞他的厨艺。

　　她陷入沉默，他开口把她拉出无言的深渊，“: So，how was your day?”

　　她今天过得怎么样？简直糟糕透顶。在学校深陷泥沼无可自拔，回到家还要面临他的告别。她以为他的闯入能给她烦闷乏味的生活带来一线生机，结果，他只是一个匆匆露面，脚步仓促的过客。

　　“还好。”奎因拨弄着龙虾回答。她擅长隐瞒情绪，而不是发泄。

　　卡森抬眉瞥她一眼，颔首不再多言。所谓擅长，不过是她自己以为而已。轻易就能取得他信任的是她的坦诚，足以证明她并不擅长伪装。

　　职业杀手随时随地保持高度警惕，枪不离手，当察觉到危险靠近时毫不犹豫地拔出，即刻杀戮。

　　深夜的客厅内，两人隔着一把手/枪对峙，类似的场景他遇到过很多次，没有一个猎物能够成功逃脱他的枪口。

　　只是这一次扣动扳机前他有所犹豫，免除了奎因血浆爆头的惨烈下场。就在刚才，他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站在沙发前的她，刹那间的反应使他迅速起身，以沉默的枪口回应。

　　“我可以挽留你么？”她额头抵着他的枪口问，“在你决定离开绿茵镇之前，就呆在这儿好么？”

　　她乖乖等他放下枪，却不等他拒绝：“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报警揭发你，我记得你的社会安全卡号，让你目前拥有的新身份作废。或者，你杀了我，然后远走高飞。”

　　她丢下一段威胁的话语，转回身缓缓走向卧室，预留给他足够枪/杀她的时间，白色宽大的睡裙罩着纤细的身骨游荡，一缕午夜惊魂来去自如。

　　梦游一般，似是幻境。他在沙发的边缘坐下身，两肘肘端撑在膝盖上点燃一支烟，烟丝睁开细碎光亮的眸，照亮手腕上的表盘：凌晨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