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如沐夜如君》路喜

1、1

　　许府内，仆人们窃窃私语，说赵城主召见了许家老爷许卓，而许卓回府时眼角掩不住的笑意，大概是那件一直在谋划的大事终于要变成现实了。
　　此时，许沐君正坐在庭院里摆弄自己的花草，侍女简儿匆匆跑来，说：“小姐，老爷请您速到书房。”
　　简儿陪着许沐君走向书房，一进门，就看到父亲许卓和母亲沈辰面带些许笑意地坐在桌边，沈辰招呼着女儿：“君儿，快来坐。”
　　许沐君刚刚坐定，未等仆人端上茶，许卓就清了清嗓子道：“沐君，过了今年，你就满二十岁了，说起来年纪已经不算小了。那日在赵城主家见到他的二公子奕南，我看那二公子谈吐不凡仪表堂堂，刚满二十四，便和赵城主玩笑间说起家中小女与二公子年纪相仿，如若能谈成一门亲事岂不好？谁知那赵城主将玩笑当作真话，细细思量，竟觉这不失为一件美事。你是许家唯一的千金，为父不能草率决定，赵家二公子赵奕南是最受城主喜爱的一位公子，且不说那被城主撵到城外长期带兵驻守边界的大公子，三公子虽在府中却也从不受重视，城中的人都说未来的城主一定是二公子，思虑再三，为父答应了赵城主。不过几日，赵府就会上门来提亲。”
　　许沐君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失焦，她知道父亲讲话向来开门见山，而他和赵城主一直在谋划的两家联姻之事她也略有耳闻，可此刻当这件事从父亲口中道出成为事实，她还是一时难以承受。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许府，而遵从父母之命也是理所应当的，但她心里还是酸酸的有些难受。
　　她试图稳住自己的呼吸：“父亲为女儿思虑周全，都请父亲母亲为女儿做主便是。”

　　人们都说，落柳城内跑得最快的是风，比风跑的更快的是不胫而走的杂事传闻。许家和赵城主谈成了亲事这件事让城中百姓在茶余饭后的玩味咀嚼，有幸见过许家小姐的人开始向世人形容她的长相，身形小巧皮肤白皙，鼻子高俏唇红红的一小口，两眼像绝世罕见的黑珍珠，貌美似天仙。
　　世人形容得不假，许沐君的瞳仁大且黑，不参世事的表情让这样的她的眼更显纯净，会让人想情不自禁一直望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而此刻，这双眼睛像无法聚焦，愣愣地望着屋内早上刚刚摆好的小雏菊。她明白赵家二公子是一个不错的对象，只是，她心中像有东西在不停搅动着，仿佛一张嘴就会从口中跃出来。她对两情相悦的感情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渴望，她希望自己会遇到一个深情的人儿，在某一天，他因为爱她而上门请求父亲的成全。她也知道，这多半是幻想，而今天的事更是在她心中的这股小火苗上浇上一整盆水，让它狠狠地熄灭。

　　“我来啦！”一个有着和许沐君同样黑黑的瞳仁的少年单手抱着一个小纸包跳过门槛从门外冲进来，弯腰凑到她面前笑盈盈地轻声说，“姐，买了你最爱的酥梨饼。”
　　许沐君被弟弟许沐飞一个吼声带回了现实，眼睛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你又到市集去了？”许沐君一脸羡慕。
　　许沐飞愉快地一点头：“嗯！带上穆冬去的。姐姐当然不能随便到那种地方去，你生得那么美，要把一条街的人都迷倒了，什么东西都买不成。”
　　许沐君被弟弟逗笑了：“就会说玩笑话。”
　　许沐飞还从市集上买回了一个铁质套环的小玩意，那玩意一环套一环缠成一团，许沐飞低头摆弄了一整个下午。许沐君不知沐飞是否听说了她的亲事，但她也不愿主动提起。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又愣愣地出起神。
　　“姐！”
　　许沐君被弟弟这一声吓了一跳，回过神发现沐飞又笑着凑到了她跟前。
　　“你还记得我借你的那本书吗？讲王爷的女儿最后和侍卫私奔了的那本书。”
　　许沐君的脸不禁红了红：“我不……不知道，我没有看完……”事实上她不仅看完了，而且看了三遍，小姐和侍卫的爱情故事让她的心砰砰跳，而她现在故作平静希望沐飞不要看出来她在说谎。
　　“那都是假的！骗人的。”许沐飞轻松地说，“故事就是故事，说书人写来哄人玩的，你当真没看过？没看过最好，如果看过，看完就该忘掉，都是骗人的。”
　　他又开始摆弄手中的铁环：“这玩意真是解不开的，该去让穆冬试一试。”他一边皱着眉头解铁环，一边用小小的却格外清楚的声音说：“大哥娶了上官月，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去了百峰城做城主的女婿，一年才能回来一次。纵然那上官月是百峰城中拔尖的美人，你说大哥开心吗？可开心不开心的，这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我看那城中的百姓饥一顿饱一顿，可是开心得很，他们能给自己做主，咱们不行。”
　　沐飞一直垂着头摆弄着铁环，许沐君看不到他的表情。突然他仰头冲着沐君笑起来：“喂！那书趁早还我！哪有借东西不还的道理。”
　　他又掏了掏怀中的口袋，掏出一张折叠起的纸：“姐，你看这个，茶馆明日唱戏，给你定了最好的包间，爹娘一早就出门，你带着简儿和紫玉悄悄去，傍晚前回来就好。”
　　从小时候起，许卓就不许沐飞和沐君到百姓聚集的地方去，他说会沾染上不好的东西。许沐君心里打鼓，可她还是接过了戏票。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打鼓是紧张还是为何，她从未听过沐飞像刚才那样正经地说话，她隐约觉得沐飞虽小她三岁，但比她想象中懂的多得多。
　　许沐君正想得出神，侍女简儿来报：“苏小姐来了。”话音刚落，一个身形柔弱皮肤白皙的女子巧步迈进门来。
　　“晓洛，你来啦，快来坐。”许沐君招呼着自己的好姐妹。
　　苏晓洛眼眉细长，而鼻子和嘴巴都小小的，生得一副素净的模样，却也耐看。平日里她又喜欢着淡色的衣裙，总是干干净净的不谙世事的样子。
　　苏晓洛笑着走进来，看到沐飞也在，笑容稍显凝固，却不易让人察觉。
　　许沐飞站起身：“晓洛姐来了，那我就告辞了，女孩子谈起话来我在这总是不方便的。”他勾起一抹笑，“这点道理我懂，就不打扰了。”他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回头对晓洛说：“晓洛姐留下吃晚饭吧，晚些再走，我让穆冬送你回去。”
　　苏晓洛浅浅一笑：“不用了，出来的时候没有和家里打招呼，怕是回去晚了他们要着急的。”
　　许沐飞随意地应着：“那好吧，本来说晚上来找姐姐们聊天玩牌的。”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大声嘱咐沐君：“姐，你一定要记得去啊，别浪费了票。”
　　许沐君招呼着苏晓洛坐下，吩咐简儿准备晓洛爱吃的茶点。苏晓洛等简儿走出门，便坐到离沐君更近的地方，急急地问：“是真的吗？和赵城主家的二公子？”
　　许沐君想到好朋友是为这事而来，她点了点头：“嗯，是真的。”
　　苏晓洛停顿了一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好，也好。”
　　许沐君不知该不该将自己心中的感觉说与晓洛听，她们虽亲近，却从未谈起过儿女情长之事。
　　苏晓洛的声音也似她的人一般温柔，她缓缓地说：“早就听闻赵城主家的三位公子长相又俊朗人又有才华，而那二公子赵奕南性格开朗，为人谦和体贴，大家都说他一定是未来的城主。其实论长相和能力，大公子赵奕城和三公子赵奕境丝毫不逊色，只是大公子向来不受赵城主喜爱，三公子又只好诗书与山水，对权利和金钱一点都不感兴趣，大家就说这未来的城主一定是二公子了。不难想，他家选中你，也是因你许家在城中的实力，会对二公子未来的城主之路有所裨益。”
　　许沐君知道此次联姻对两家都是有利无弊的，而这样的决定也是两边的长辈左右权衡后的周全之举，赵天儒刚刚打下城主之位不久，只有许卓的财力能够让他的城主之位更加稳固，而许家的女儿如果在将来成为了城主夫人，无疑也是许家在城中稳固当今地位的保障。
　　“可惜许家没有第二个女儿。”许沐君无奈地笑，“大哥娶了上官月，也是为着将这难得的太平岁月多维持一段时间，龙城虎视眈眈，落柳城如果不与百峰城达成友盟，怕是就没有今天的安稳日子过了。每个人都是这样，不知将来沐飞又将被如何安排一番。”
　　苏晓洛听到沐飞的名字不禁失了神，她见沐君也说的黯然起来，就换了一种欢快的语气，说：“不谈这个了，我家倒是有新鲜事可以说与你听，你可记得我的小妹晓男？那日我在街上偶然看见她和秦家的二公子秦少凡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不时地挨着肩膀凑近了脸说悄悄话。等到回家后我问起晓男，她竟痴痴地笑了一阵，然后说她真的很喜欢秦少凡，两人像这样一起出去玩已经很久了。”
　　许沐君黑黑的眼珠像发了光：“当真？”
　　苏晓洛看到许沐君的样子忍不住地笑起来：“你看你的样子，简直像一个喜欢听闲事的老婆婆。”
　　“哎，可惜我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她不由地谈起自己的心事，“晓男很幸福，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让我喜欢的人，就要嫁人了，而那个要嫁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苏晓洛不曾想逗沐君开心才谈起的这件事竟然又惹得她难过起来，她将脸凑近沐君，微微一笑：“如果不曾在成亲前喜欢上那个人，就在成亲后努力喜欢上他，听说那个赵奕南让很多家小姐都为他心动，她们听说他要成亲了不知有多伤心呢。”
　　许沐君不知道究竟是晓洛的笑容还是她说的话温暖了自己的心，这一天里，她终于感到胸口暖暖的，开始有点期待见到那个叫做赵奕南的陌生人。

　　第二天，许卓和沈辰果真早早地就出门了，许沐君带着侍女简儿和紫玉悄悄出了许府，提前到了茶馆二层的包间，等着戏开演。
　　没坐多久，包间外有人敲门。简儿说：“大概是茶点吧。”说着就要去开门。紫玉自幼习武，伴在许沐君身边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所以也更警惕一些，她一个箭步抢在简儿前面，说：“我来。”
　　紫玉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紫玉身材高挑，那男子比紫玉还要高出一头有余，白皙的皮肤，俊美的五官，眼睛细细的弯弯的，像带着一抹笑意，鼻梁窄窄的却格外高挺，嘴唇薄薄的却像个小姑娘的嘴唇透着嫩红色，许沐君从没有见过如此俊朗的男子，说是俊朗，大概用美艳形容更为适合。
　　见许沐君看得愣了神，男子的嘴角勾起来，闪过紫玉迈进门走到许沐君跟前，弯腰将脸凑近她，将纤细而有力的手支在她身旁的桌子上，胳膊差一点就要贴在她的身上，男子带着笑意的那双眼仿佛能够望穿她。从未有一个男人离她这样近，连沐飞也没有过，许沐君能够清晰地看清楚男子的睫毛，能够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许小姐果真如传言，美若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