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93、至此罢了

　　柔佳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老太太，乍一照面，看到那鬓角已经满是银丝的老人，差点就哭出来。“外祖母”柔佳上前行礼，还未拜倒，便叫老人一把抱住，搂进了怀里：“姑娘，好姑娘。”程英儿在一边抹泪，轻声道“我这进了京城，就想着见你，我三番几次求文表哥打探你的消息，可他竟说这三年自己各方不顺，没有关注。让我好一番失落。祖母年纪大了，这远方地儿来的老太太，到了天子脚下，见了这么大世面，也一心要找你，可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下手。”

　　柔佳心里一动，微笑示好，心里却知道，她若真想知道自己消息，那有的是途径，只怕日常眼熟的绣品，都有许多，顺藤摸瓜，也早可以见到自己了。不知道她这话什么用意。难道还觉得我出现在你面前会碍着你的事？

　　程英儿轻轻捏了捏手帕。她当初默默看着张氏和李文娇挤兑柔佳，心里固然是存着“换我”的念头，这么久了，她也一直在努力，跟着李文台留在京城，努力了多年，坚信“女追男隔层衫”可惜自己撞上了铁布衫，磨了这么久，好容易觉得自己正一点点的侵占柔佳原先的位置。又怎能甘心这个正主忽然又出现，唤醒他人记忆，自己岂不要前功尽弃？

　　柔佳历练这么多年，她这点小心思自然一看即破，当即轻轻勾了勾嘴角，为她这仓促之下不高明的谎言报之一笑。她大概还不知道李老太太总对她不冷不热的原因，当初支援禁足的李文娇出逃，暗地里言语怂恿张氏，这个人表面看上温言温语，为人却不够真诚。

　　果然，柔佳给老太太轻轻抹了泪，听老太太道：“我老天拔地的，来了京城，就三五不时的生病，一心想着找找你，通通音信，可要不是身体跟不上，要不就是时间对不上。要寻人，还只能四处打听。有力气都使不上。”

　　柔佳又落了泪：“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来见您的。我竟不知你来了京城。”她心里清楚，老太太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依靠孙子。可惜李文台却没主见，被程英儿一搅合，自然就不成了。

　　祖孙相聚，你手拉我手，好一番详谈，几乎要把口水说干，程英儿撑着微笑，在一边又是招呼摆点心，又是询问柔佳想吃点什么。柔佳也笑模笑样，仍以表姐呼之。最后还是老太太一挥手，让程英儿去休息，说要跟外孙女说说知心话。

　　程英儿看看齐柔佳，笑笑去了。柔佳这才慢慢依偎过去，靠在了老太太怀里：“外祖母，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我前段时候见到了我娘的坟墓，更加更加想你。”

　　老太太听她提到亡女，更是悲从中来。“你母亲，是我最喜爱，最得意的女儿。她当年就这样没了。你不知道我当年有多怨恨你爹，我如花似玉的姑娘啊，嫁给他，叫他带进京。他还说什么要跟着先帝建功业，先帝待他如兄弟，到时候也给你娘挣个封诰，谁知事到临头变成了这种模样。”

　　柔佳暗悔自己话说差了，而老太太似乎也认识到了，随即转了话题，轻轻抚摸着柔佳柔软的头发：“眼看着，你现在也要嫁人了。那天媒人登门，竟将那广平王府夸到了天上，说什么皇家都极给面子，还把那小王爷夸成了天上也少，地上无二。我这心里就觉得虚啊，这媒人嘴里的话能信几成？所以就急，急得都火眼了，想着赶紧寻到你，从你这里探探地儿，我真怕那家家大势大，你被委屈了。”

　　柔佳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和幸福的笑意。轻轻握住老太太的衣襟：“我很好，很好，您放心。”老太太也笑了，摩挲着她的头颈：“看你这模样，我竟是不放心都难。”

　　柔佳顺利的订亲了。那些订亲的彩礼到了老太太手上，老太太一转身就交给了她。而陈夫人仿佛是见证人。她亲眼看着广平王府送来的花笺，大雁，还有双合米，鸳鸯刀，木瓜木桃，兰蕙香粉，石榴缎，玉纱锤。老太太笑得眉眼都不见：“虽然不知道那王爷王妃究竟如何，但从这礼数来看，可真是顶顶叫人舒心。”

　　陈夫人也添好话：“您老这可以一百个放心。袁王自己这么多年都是一个王妃，连身边伺候的，都没有个女的。小王爷更是满上京的纯良美名。袁家的好性格是家传的。”说得众人都乐起来。

　　程英儿默默看着这一切，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继而转过身，悄悄拉了柔佳去后面说话。柔佳瞅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做出姐妹好的样子，相互挽着胳膊，一起走进内室。程英儿放下垂珠帐子，捧出茶罐，掂起铜炉，柔佳笑道：“你竟然找我吃体己茶？”

　　程英儿扭头看，柔佳就在那里淡淡微笑，身上穿着丹妃色六出冰花纹路小袄，束腰一条流苏细褶裙，行动间仿佛有流水粼粼，外罩广袖衫子，那衣物的质料竟是从未见过，染色娇艳细腻，宛若采自花瓣和蓝天，纹绣一只猫儿，慵懒而曼丽，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觉得连穿衣服的人也有了说不出的诡妙。头上钗环，并不多杂，发髻也简单，但钗子的明珠，一看就是珍品，还有衣袖掩映间，不经意露出的一只镯子，便是再不识货的人，也一眼看得出那是绝妙好物。她还是那么美，不，比以前更美。若说她以前是一泓清泉般美丽，而现在已经仿佛是深潭，曼妙幽邃，装着不可言说许多东西，每一种都让人心驰神往。

　　她并不遮藏眼中的羡慕，感叹道：“妹妹，这是交了好运了。我以前还觉得你是值得我结交的一个人。心里觉得，无论如何，我是比你强些的。现在才发现，你不知何时已超我太多，站在了那高高的，让我难以企及的高度，让我只能仰望。”她有点淡淡的失落，似乎带着遗憾。“哎，像我这样锲而不舍的努力这么久，现在连自己都要感动了。”

　　柔佳低头品茶，心道你这样坦诚的说出来，倒还算不错。我还当你这辈子都不会跟别人交一句心里话。转念又想，她只怕是当初心里憋着一个念头：齐柔佳有什么了不起，老太太和文台表哥都喜欢。我早晚可以越过她去。既然心有不服，那自然就假模假式，可如今她自知两人悬殊，没了这份念头，便坦诚起来了。

　　柔佳轻轻一笑“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处心积虑要嫁李文台？”

　　程英儿默默垂首，半晌才低声道：“表哥毕竟算不错的人。”柔佳微微挑眉：或者，我当初没嫁成，你嫁成了会觉得有成就感？

　　等到宴会结束，柔佳告辞离去，程英儿靠着窗户坐着，半晌才打起精神来。

　　是夜，李老太太找来了自己孙儿。李文台新科及第，本应意气风发，如今看着却有点颓丧。他迈步上前，给祖母行礼。老太太仔细打量着孙儿形容，轻轻叹息一声：“如今以后，你可死心了吧”

　　李文台细细品味这句话，一时间竟觉得这句话里不知蕴含了多少遗憾和心酸。今日柔佳订婚，他没有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骗自己外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脑海里却忍不住浮现出柔佳的如花笑靥，得意，而又烂漫，美得无所顾忌。当初与自己在一起，她总是温柔又乖巧，清笑浅浅。不知何时，她竟然已如此优秀，优秀到了让自己不敢细辨的地步。

　　“她很幸福，很快乐。广平王夫妻也好，小王爷也好，都是极好的人。柔佳丫头也不必担心受委屈。哎，想当初守仁明明是个善心的大夫，却被先皇一通交心，交的要来京城收揽荣华富贵，结果自己一蹶不振还搭上了我女儿。如今这志向，算是变个法的，被柔佳实现了。从此齐家又有人了。”

　　李文台垂头，默默抓紧了衣襟。她将荣耀，风光，尊荣万千，但那荣耀风光，都与自己无干。

　　她当日船上所说之话，如今都照应在眼前。

　　李老太太轻轻眯了眯眼，那嘴角眼角的纹路，却略显嘲讽。“哎，你这人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不擅长拒绝，不善于决断。这么多年程英儿怎么对你好，你虽内心并不情愿，但你也不曾决绝到底不是？”

　　李文台浑身一震：“祖母？”

　　“这事，就由我定了。你也订婚吧，别拖着了。再拖着，就成了我李家没眼色，吊着人家姑娘了。我看了，你这样的，也没有陈书琪那样一个善于谋算铺路的娘，只怕就跟其他一样，混到翰林去编修。甚至于弄到某些穷地儿去当知县。你虽当了官儿，以后却到处是使钱的地儿，我们李家那小小家私，也就在小地方算富贵，到了这里，却不够一指头弹的。”

　　“可是我……”

　　“没有可是。”老太太急声道：“你已经错过了柔佳，难道你还要辜负英儿？”说着便已落泪：“我已多大年纪了，还要操这份心。“

　　李文台不说话了。急忙俯首叩头：“孩儿不敢。英儿表妹，也，也很好。”

　　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打发他亲自去写文书。半晌后，又叹息。所以说，你是没主见的，看，这不又是依了？就得有精明些的媳妇才好。我以前觉得程英儿心思不纯，担心你遭她反噬，可如今，你依旧泥泥水水，那过于单纯柔弱的女孩，又如何受得住你那糊涂又恶毒的娘？

　　如此这般，也算好了。

　　人呐，就一心想着自己要配个什么样人，却不低头想想，自己干嘛不把自己变成理想中的样子。然后，你想要的，也许就被吸引过来了。老太太想到自己如今生活如春风和畅的外孙女儿，嘴角扬起了淡淡的微笑。

　　她还记得今日，袁牧之亲自斟酒敬柔佳，“不来一杯吗，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