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18、袁牧之

　　齐大夫打开帘子走出来，手里拖着一瓶药油，他近年虽不出门行医，但眼力却没弱，方才看他略走那两步，就晓得问题出在那里。“圣手，晚辈有礼”那袁姓小公子似乎是天生嘴角上翘，所以无论怎样看上去都像在笑。

　　齐大夫在一边矮凳上坐下，让他把脚放在放上去，他脱掉鞋袜，露出伤处，红殷殷一片，已经肿胀不堪。

　　少年看看齐大夫，又看看自己的脚，心道这“曾经是”药庐的地儿“曾经是”大夫的人，却是大家风范。他长这么大，除了他爹，还没遇到第二个不见他脸的。而这齐大夫一开始视线就落在他脚上，将其他视作无物，大约已达到传说中“我等医者，心中眼中只有医患，不论贫富贵贱，老少美丑恩怨……”的境界。

　　齐大夫皱皱眉，轻轻捏了一捏：“没有骨裂，但是关节有点厝窝，别随便动了。”

　　“可得快好？”

　　“快不了”齐大夫轻轻一哂：“骨头伤病最磨人，你就当炼性子吧。”

　　少年有些懊恼。

　　齐柔佳便道：“不满意吗？这临县临城，你都找不到比我爹爹手段见效更快的大夫了。”少年笑了，“自然自然，脚在您手里，您说啥是啥。”

　　齐大夫不以为意，淡然一笑，拿了根银针，烛台上一烧，刺破水泡。手指点点淤血处，感受了伤情，又把药油递给他：“我这病了许久，腕上力度不够，公子要自己推拿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再贴一剂膏药。”说罢又回头吩咐柔佳：“浓浓的冲一碗田七活血散过来。”

　　“多谢多谢”少年看看药膏，轻轻一嗅，果然极为精纯。佳佳端着药碗走过来，苦苦药香立即飘散。见状便道：“你还担心这药？”

　　“我担心它‘曾经是’药”那少年正低着头对付自己的脚踝，笑嘻嘻抬起头来，看到了柔佳的药碗“这是……田七？”

　　“浓浓的田七”她特意加重了“浓浓的”三个字眉眼间微笑的有些促狭。

　　小公子吸了口气，端过来，一饮而尽。

　　“可苦吗？”她明知故问。

　　“仿佛在喝混了蝌蚪的泥鳅酱”

　　柔佳立即开始反胃，折服于他强大的形容能力。柔晴从屋里听到了，笑着走出来，低声对柔佳道：“这小公子说话劲道，一句一句，棍子似得。”

　　齐大夫还借着落日的余光看他的伤处：“今日不宜再动，药堂前有张空榻，你可以歇一宿。”说罢，回头叫佳佳拿簿子出来，“登记一下名姓，年龄，伤情”柔佳果然照办，少年扭头看看柔佳，对齐大夫一拱手道：“这山城晃悠这么久了，姑娘识文断字的可不多，再看其言语行事，比寒门蓬户更多些舒展大方，但眼见家居又是如此，看来贵府是——”

　　“如何？”
　　“曾经阔过”

　　齐大夫摇头失笑：“你讨打”

　　“我可是很真心的在奉承”他对柔佳招手笑：“小姐姐，把我名字写好看些。”

　　柔佳忍俊不禁：“好，你叫什么，袁什么？”

　　“袁牧之”

　　齐大夫听了这话，却仿佛有响雷在耳边轰鸣，他手一抖，猛然抬起头来，“你姓袁，你竟然真是袁家那人……”齐大夫忽然出手捉住了他的下巴，眼光凝聚成了线。“还真是……难怪我刚刚就觉得微妙的熟悉”

　　柔晴和柔佳吓了一跳，都急忙跑出来，被父亲表情中的痛苦和忧怨惊到，柔佳急忙扶住他的手臂：“爹爹！”柔晴给他顺背。

　　“这……”齐大夫这才回过神，长叹一声，颓然坐倒，摆摆手道：“哎，你走吧”

　　那少年有些意外，他先拱手，谢过医治之恩，又问：“圣手忽然如此，可是与家父有仇吗？”

　　“你！”

　　“圣手闻姓而起，又观面目而动五情，除了我爹与您有宿怨，再不做他想。”这少年显然心思极为灵敏，纵然自己不清楚远在京城地位超然的父亲为何会在这小小山城有位故人，还是关系不大好的故人，但结论却下的果断。他站起身来，告辞：“既然如此，我不便多留，多谢芳台，圣手保重。”

　　这变故出得太快，柔晴还未反应过来，急忙问道：“爹爹，这究竟怎么回事？”柔佳看着他的背影，心道我爹爹向来严守医道准则，救人危难，不避私仇恩怨，能叫他做出这么大反应，只怕当初的事，不是小事。

　　柔佳看爹爹现在七情上脸，知道不能多问，但又怕他事后冷静下来，“仁医之风”重起，又生悔意，嘴上不说什么，自己却借着跟王大娘送药的事，走出去。他脚上有伤，牵着马，走得并不快，柔佳追了上去。少年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笑：“医药费多少？我还当气的钱都忘收了”

　　柔佳啐了一口：“小人之心！”她把一包药粉递给他，又指指前面一面旗帜：“拐进那条胡同，有车雇佣。你想去哪里就尽快吧。”末了，又加一句：“我爹爹本是极好的人，极好的大夫，妙手仁德光风霁月，所以你可不要……”

　　他依旧是笑吟吟模样，柔佳剩下的话倒讲不出来了。“小姐姐放心，我即便要气，也不气你爹，该气我爹，谁让他让我姓袁还生我这张脸呢？下次不姓袁（圆）了，改姓扁吧。”

　　柔佳终于撑不住一脸肃然，这人大约天生有能力，能把一本正经的谈话弄笑场了。

　　“现在住陈知县家，你要想收钱了，就来找我。”

　　柔佳笑道：“仨核桃俩枣的数，我们就当积福了。不过你的弹弓倒是好看的很，可以给我玩一下吗？”

　　袁牧之意外这姑娘家却要玩弹弓。但还是递给了她，“你只怕拉不动，这不是一般小孩的玩具”柔佳双手接过，颠三倒四看了一会儿，笑道：“有弹珠吗？”

　　“你还真要来一下？”少年果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里面窝着几颗小石头，柔佳一看弹子，心中微微一动，伸出手指捏了一颗出来，轻轻摩挲，这样看，似乎也看不出什么花样，但明显跟顽童手中所用，还是不大一样。“不要你钱了，这弹子给我玩玩吧。”

　　“呀？拿去。”

　　佳佳果然从锦囊里捏了一颗出来。她跟这自称叫袁牧之的少年告别，回到房中从抽屉里把寺庙当夜从地上捡起的那个弹珠翻出来，放在一处，稍作比较，却也比不出一个所以然。正发闷，忽然听到隔壁传来激烈的咳嗽声，佳佳一愣，急忙放下弹珠冲过去，锐声叫道：“爹爹？爹爹”

　　姐姐正把齐大夫扶在榻上躺下，柔佳急忙移来一个朱紫色厚大的暗宝相花纹枕头，让他靠着，又去拿止咳润嗓的药给他吃。齐大夫却不搭理两个姑娘，眼睛只管看着亡妻牌位。柔晴和柔佳被父亲的样子吓到了，俱都不敢动弹，也不敢乱讲话，更不敢离开，只是坐在旁边，陪着他。姐妹俩，你拉着我的手，我握着你的手，心中忐忑，面上惶惶。

　　眼见得日头落下，屋里暗淡下来，柔晴去移了灯烛过来，齐大夫面色蜡黄，叫姐妹二人心中惨然。佳佳忍着怕，轻声问道：“爹爹，你可想吃点什么吗”

　　齐大夫依旧不吭声，半晌后，却一扭脖子，咔的一声咳出一口血痰，柔晴吓得手里药钵子都滚落了。佳佳急忙给他拍背，又扶他重新躺好，齐大夫看看两个女儿，宛若妻子犹在，眼角终于落下一颗浊泪：“我……我对不起你们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