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16、柔晴

　　佳佳看到了李家送来的，不知道算是封口费还是算赔偿款的东西。她轻轻捏了捏那一袋银子，看看那成色极好的霜华白，心道这么大份，在这小城里，足够人花用两辈子了。这是老太太的注意吧？哪怕无法把她拢到手心下罩着，也希望她能滋滋润润活一辈子。有什么比实打实的银两更靠得住的呢？

　　她踌躇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决断，若收了，有违她刚性，若不收，外祖母要寒心。齐大夫看到了，叹息道：“丫头，你犹豫这个做什么，只管心无芥蒂的收了。你外祖母何等精明的人。你就当是张氏出油水，补偿你的吧。”

　　佳佳一听，当即笑了：“这话倒是极对，摊上那样恶毒的极品，银子都成了无辜的。”

　　她刚退婚没多久，竟然见到了程英儿，这个姨表姐倒是特意来看她的。不明真相的人只怕会觉得李家真神奇，婚事不成，姨表亲和姑表亲倒情同姊妹了。只是佳佳心里清楚的很，程英儿与人交浅，却极擅长做出情深模样，她与李文娇不就如此？所以，决不能轻易与她交心。“有劳你特意跑一趟。”齐柔佳笑眯眯的，敷衍的功夫也是十成十，她特意开柜子，翻出一套润文云瓷杯，斟上大红袍：“没什么好茶色，姐姐就当赏脸，好歹喝两口。”

　　程英儿双手接过，果然连着喝了两口，笑道：“七成好的茶叶，也有了十成的茶香，妹妹手上功夫好。”

　　瞧，她就是这么会说话，会做人。所以长这么大了，都没有一个人说过她不好。

　　程英儿一照面，便拉了齐柔佳左右端详，因为眼神中是关切，倒不叫人觉得唐突。瞧她翻梳弯月髻，插着一支梅花睡鹤白玉簪，耳边挂着两只莹紫瓜子吊坠。虽不见如何用心装扮，却也袅娜风流，简洁雅致，于是笑道：“我最担心的，就是妹妹忽然遭逢这变故，六神无主，以泪洗面，但现在看来，是姐姐我低估了妹妹，你衣着装扮，一如既往，我一看，就安心了。妹妹果然是有大器量的。”

　　齐柔佳噗嗤一笑，歪了歪头，展露出少女的活泼和俏皮：“难道你觉得我会终日以泪洗面，或者把自己关起来，炕也不下，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吗？”

　　齐柔惜笑得眉眼弯弯：“姑娘家不就是眼窄心细，把男人看得顶顶重要？看那李文娇被情郎拒了，不就这样？”

　　“呀？”她向来贞静自守，竟然不知道这么大个新闻。

　　“不就是张氏嘛，因为李家现在接连出了读书郎，知县太太陈夫人给面子，不论大小宴会，都会请请张氏。我那姨母也是个心大的，看人家给了几分脸色，就想要攀亲家。结果陈夫人说和尚讲的，命里不该早娶。一般人聪明点，就该知道收手，可我那姨母竟然像听不出那意思，还啰嗦什么不宜早娶也不算事，哪有人订了亲后就立即成亲的？”

　　齐柔佳抿了抿唇，举杯吃茶。她如今已与张氏情义断绝，当然不妨碍听听她的蠢相，让自己开心开心。“她如今被撵回老家，这笑话却不知会被传多久。”

　　“可不？知县陈夫人虽说如今只是小官之妻，但人家可是侯门千金，虽说是庶出，但那体面，尊严，岂是一般乡野村妇比得上的？”齐柔惜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带着崇敬和向往的口气。京城的娇小姐，多么令人艳羡的生活？所以，投胎真的是个技术活。

　　“更可笑，是李文娇。她原本就过于巴结着陈夫人，如今心思全落空，可不得发疯？每日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又怪李家老太太不肯尽力，又怨哥哥不肯搭手，还恼张氏不会办事，在家里打鸡骂狗，摔摔敲敲的，惹恼了老太太，又罚抄《女戒》。”语音中有些嗔怪，还带着“你活该”的幸灾乐祸。

　　这人惯会作死，还能平平安安无知无畏活到现在，那也是苍天高看了。
　　程英儿这次到齐家来，带来一车子闲话，齐柔佳有点意外，毕竟这人平常都保持“沉默娴静”的尊荣，生怕给了别人攻讦的机会，今天这是……她心中一转，笑笑问道：“程姐姐你与那李大小姐情同姊妹，怎么如今她遭了难，你倒不去安慰她，反跑到了我这里来？”

　　程英儿眉眼间也流露出好的笑神色：“咱聪明人不讲暗话，我虽不是多伶俐，却也断不肯叫人当枪使的”她轻轻一动指头，指指自己鬓角。齐柔佳想到了那根簪子，檀木蝴蝶簪，当初戴在她头上，引自己呕心的那一根。

　　“齐姑娘是聪明人”她倒不叫妹妹了，那虚浮客套的笑也收敛了起来：“所以与你相处要省力的多，也愉快的多。”

　　“哟，我倒是承蒙你高看了。”齐柔佳送走了程英儿，心中几乎可以肯定小月透漏“知县家陈公子要从城外那条道回来”的消息是她授意的，把李文娇勾引了出去。这报复，可真叫人脊背发寒。可笑李文娇只管怀疑自己。

　　佳佳并不像程英儿所言“彼此聪明人，交流很愉快”实际上与这种人相处很累，你得时刻防着她温柔一刀。所以，还是保持距离的好。临别时，程英儿诚意相邀：“欢迎你到我家转转”她自然是不会去的。

　　眼瞧着，到了母亲的祭日，齐大夫和佳佳提前预备了几色果品，预备到坟上去看看。这天，柔佳已经嫁人的姐姐也归宁了。带着红白蔗糖，鸡蛋，油炸撒子等物。佳佳已颇久不见姐姐，早早接出了院门。齐柔晴比齐柔佳年长三四岁，容长脸面，秋水剪瞳，裹着件葱绿色白梅纹暗花袄子，下面系着翡翠色点小流苏裙子，眉尖微蹙，薄腮细颌，瞧着不如佳佳艳丽娇媚，却也是清秀佳人。

　　“姐姐，怎么没带外甥回来？”

　　齐柔晴笑道：“他这两天贪嘴，吃多了柿子，闹肚子呢。还是不来回折腾了。”她嫁人后很快就生了长子，只是那孩子禀赋有点弱，不大好养，三五不时生病，多亏了齐大夫配置的丸药，日复一日吃过了，现在才结实点了。

　　齐大夫已着人雇来一辆马车往山上去，他原本也想亲自到亡妻墓上看看，可惜病体难支，受不了山中湿气。于是只有柔晴和柔佳，姐妹俩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你搂我挨，靠在一处，柔晴拉着妹妹的手，压低了声音，坚定的道：“你放心。”柔佳已知她要讲什么，只低着头不吭声。柔晴仿佛下什么保证似得，说道：“咱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也可以过得极好。你只管到我家里来，我已经给你姐夫说过了，他再没有一个不字的。”

　　柔佳认真点头。待到亡母墓前，姐妹俩扫净墓碑旁的落叶，放下香炉和祭品，诚心叩首。柔晴端跪墓前，道：“先母在天之灵看着，柔晴保证，只要我眼睛还能看见，便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了妹妹，只要我双手还在，绝不叫妹妹受一丝委屈”柔佳一愣，忙又跪下，紧接着道：“我们姐妹俩，必然相互扶持，相互爱护，就如芙蓉并蒂双生，一荣俱荣。”

　　姐妹俩再次叩头。继而相视一笑，轻轻握住了彼此的手。

　　母亲去世时，她还年幼，柔晴也没多大，却主动而坚强的扛起了内事，长姐如母，待自己极好。虽然没了娘亲，柔佳一身穿戴，袄儿衫儿裙儿，那针线一点都不比别的孩子身上的差。她深深敬着，依赖着这个长姐，如今听她说出此番话，只觉得心里平稳了许多，仿佛一块随波飘扬的浮木，终于挨到了岸。

　　回去的路上，姐妹俩正说着知心话儿，措不及防的，马车忽然停了。柔晴愣了一愣，示意妹妹坐好，自己探头去看。“怎么回事？”

　　车夫敲了敲车辕：“有人喊道。我既雇给了两位，就由两位做主吧。”

　　柔佳一听，也撩开了车帘看，发现一个年纪尚稚的小公子站在那里，鸦羽头发，美玉面容，姿颜俏丽，风仪出众。姐妹俩一时愣住，心道什么时候这县城也有了如此精彩的少年。那少年笑吟吟的，弯腰行了一礼：“见过芳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