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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春心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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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科举,云生名落孙山。
那个县令果然使了绊子,准备了诸多法器,竟仍是防不胜防。也是我们太高估他了,他居然用了最下三滥却也十分管用的招数——下泻药。
云生提及的时候也是啼笑皆非,我一想到云生孤身在外还受奸人迫害就火冒三丈。更何况,再考又得再等三年,想到这里,我拍案而起:
“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
云生眨眨眼,伸手把我拉下来,安抚道:“阿姐,稍安勿躁。”
莲色开始撸袖子,目露凶光:“安?安个屁!走,我们去揍那鳖孙一顿!”
“揍他?”我嗤笑一声,“那可不值当。”
云生低头笑了,我挑挑眉,“要做就做个大的。”
云生笑着摇摇头,轻叹了一声:“阿姐啊……”
我撑着下巴瞧他,轻笑一声,“怎么,我的小云生想拦着我吗?”
云生摇摇头,他隔着桌子轻握住我的手,似隔着千山万水,可他眉眼如画,字字清晰:“我与你同去。”
最后一抹夕阳如丝丝缕缕的血色,终于散尽了,而在地平线的尽头,却骤然明亮,火团一般,街上行人皆惊奇地停住脚步,看着这一副奇景,片刻过后,一声尖厉的声音撕破天际:“走水了——”
原来是周县令家着火了。
他素来贪得无厌,行事惹得百姓生怨,此时谁不是在心里暗道一声因果报应,任他家的仆人叫破嗓子,哪个要去做这个好事,只怕踏进他家大门就要被榨干油水。
他家管家却有着一副好本领,没人肯来,那就强拉吧,凡从他家门口路过的行人,不论男女老少,塞一锭碎银,便不问三七二十一地推进门去让他去救火。
要说,周县令家的这场火也起的古怪,明明是风高气爽的天气,好端端的却书房着火,火势没有蔓延的趋势,却死活灭不下去。更奇的是,这场火过后,书房里的书画账本一类的完好无缺,而偏偏是黄金白银玉器一类的通通碎成粉尘。
周县令抱着他好不容易“收藏”的宝贝们,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活像死了亲儿子似的。
周县令嚎啕大哭那会儿,我们三人还坐在一棵歪脖子的枣树的树梢端,却是笑得快要背过气去,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看了一场热闹的众人,都欢欢喜喜地散了,各种将周县令大哭的样子添油加醋的讲给旁人啊听。
于是么,周县令又遭殃了。
正值通判暗访,在茶楼吃茶听到这个事儿,记性好的人还将周县令那天抱着碎渣说的那些话绘声绘色的学出来,什么“我的唐三彩啊,我的马踏飞燕,我的冰裂纹的白瓷啊”一类的。
通判一琢磨,他一个县令一年才多少俸禄,哪来的钱买这些,怕是贪了不少,这便立即提笔上书中央。
周县令倒台了,因贪污罪被推于市集斩首。
众人载歌载舞欢庆了三天。
只是云生落榜也成了事实,他倒不在意,照他的意思再等下次科考。听说夕迟也落榜了,他提了两坛酒来讨好我,想在我们家借住几天,我大手一挥,住便住吧,不过多双筷子。
于是夕迟也就住了下来,吃饭的时候,夕迟向我们抱怨道:“我在家都快被烦死了,我爹娘天天骂我不上进,早和他们说过了,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还不信么,非要落第了才肯接受现实。”
云生笑了,道:“说这些做什么,他们也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夕迟撇撇嘴,他道,“我祖父一生戎马征战沙场,为何我却只得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着,他笑了起来,笑得豪爽大气,
“我可不想按他们说的活,我也不信以文治国那一套。按我说,周边的蛮夷小国不过就是欠收拾,多打几顿,就安分了。还把我朝公主送出去和亲,公主如此尊贵的人物,岂是蛮夷可以染指的?!”
我眯起眼睛舔了舔酒杯,坏笑道:“哎,夕迟,我怎么觉得你想上战场,其实是为了公主?”
夕迟红了脸,嘴硬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拿无辜的人去填平战火!”
云生忽然道:“你那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叫什么……永安?”
我摸摸下巴,笑得极愉悦:“我可记得,当今五公主,闺名永安。”
“不……不过是曾有过一面之缘。”夕迟挠挠头,脸红得更厉害了,“哎呀,吃饭吧,说这些干嘛。”
莲色咬着筷子,认真道:“就算你想要娶公主,考了个状元不也可行?”
“谁说我想娶公主!”夕迟急快哭了,“别说了,吃饭!”
我和云生对视一眼,都笑了,我清清嗓子,“好了好了,都别逗夕迟了,吃饭吃饭。”
次日,正在吃午饭,就听到门外传来车轮子滚动的声音,夕迟脸色一变,拔腿欲跑,云生笑容不减的伸手按住他,“你跑什么?”
夕迟瞪了他一眼:“你放手!”又压低声音道:“我不想回去!”
我笑道:“夕迟,你总得和他们见一面吧。”
夕迟看看我,又看看云生,只有闭上眼睛认命般地点点头。
夕迟的母亲衣着华丽,看起来保养极好,眼角却仍生出了浅浅的皱纹,她有点吃惊地看着我,柔声道:“白姑娘,我家夕迟经常提及你,白姑娘的容貌与多年前似乎并无差别,还那么年轻。”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心里暗叫一声遭了,在这里停得太久,差点忘记了自己这幅不老之身与凡人是不同的,极容易露出端倪。
好在她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她又对我笑笑:“还得多谢姑娘收留我们家夕迟。”
我揣摩着她上一番话的意思,她是在提醒我,还是在威胁我?
我也笑了笑:“夫人哪里的话,这是应该的。只是,令郎心系沙场,又何苦逼他去学那些个四书五经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是?”
“姑娘所言极是。”她笑得温柔矜贵,她朝夕迟招招手,“来,我们该回了。”
“娘,我想参军。”夕迟站在原地没动。
她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温婉,“夕迟,你不过十四五岁,而战场上满是血腥和污秽,你尚年幼,娘不愿你去看到这些。”
夕迟抿着唇,目光坚毅:“娘,孩儿不怕这些。祖父年少成名,十五岁时就被皇上赐予爵位,孩儿为何不可?更何况,边境并不太平,听闻那些百姓流离失所,孩儿心中大痛。若以孩儿的血肉之躯作为代价,换回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孩儿才算是死得其所。”
夫人红了眼睛,强撑着笑:“你……”她擦了擦泪,“罢了罢了,娘不再为难你,你想做什么那便去吧。”
夕迟欢喜极了,微微扬起眉毛,笑容仍带着孩子气的天真。
一直站在夫人身后的男人这才开口,他看向我,沉声道:“犬子愚钝,叨扰了。”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
云生拍了拍夕迟的肩,叹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你多当心。”
夫人临走时,送了个发簪给我,她说要为我戴上,我只有红着脸应了,她温柔的抚摸我的鬓角,赞叹道:“姑娘果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我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哪里的话,夫人谬赞了。”
夫人趁此机会,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姑娘,你且听我一句,早些离开吧,已有人在议论此事了,只怕对你不利。”
我有些震惊,抬起眼正对上她温柔而怜悯的目光,我哑声道:“多谢夫人提点。”
夫人怜爱地摸了摸我的侧脸,柔声道:“好孩子,你多保重。”
我回了一笑,道:“夫人也是,切记勿要过于操劳。令郎会平安归来,夫人无需为此忧虑。”
夫人微微张大眼睛,像明白了什么,如释重负的笑了:“多谢姑娘,我这便告辞,有机会再来拜访。”
“好,夫人一路小心。”
夕迟参军去了,临行前送了我一坛竹雕,送了莲色一只步摇,又送了云生一把剑。
莲色掂了掂分量很足的金步摇,上面嵌着的是红珊瑚,做工精致,价值不菲,莲色感叹道:“这能换多少核桃酥啊!”
“没出息的家伙。”我用手指推推她的脑门儿,“云生呢?”
莲色捧着脸,朝外边努了努嘴,“在那儿呢,他都抱着那把剑傻坐了一下午了。”
我噢了一声,抬脚朝云生走过去,他没抬头,专心致志地擦着剑,一脸在思考什么的表情,眉心微微蹙起。
我看了会儿,怕开口吓着他,他可能会失手割伤自己,便转头欲走。
“阿姐,”收回剑鞘,轻声发问:“阿姐,我不明白为何有人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又为何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也不明白,在战场和在官场,又到底有什么差别。”
我在云生面前蹲下来,轻轻捧起他的脸,他的眼睛里带着迷茫和一点几乎不可察觉到脆弱。
“来,”我了然地笑了起来,“看着我。人总是很矛盾,从盘古开天地起,混沌和清明就同时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云生咬了咬嘴唇,小幅度地点点头。
“所以对于任何事情,哪怕是同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看法。因此,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重要的是你的心。”
云生皱皱鼻子,“重要的不止这些。”
我抬手摸摸他的眉毛,笑道:“说说看。”
“还有阿姐,阿姐怎么想,或者希望我做什么,这些,都很重要。”云生微微笑了。
“嘴真甜啊。”我忍不住拧拧他的脸。
云生歪歪头,冲我笑得人畜无害:“阿姐又没亲过我怎么知道我嘴甜?”
我顿时老脸一红,目光下意识地黏在他的嘴唇上,那是少年特有的柔软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着,露出雪白的贝齿,让人很想舔一舔。
等我意思到我已经将目光留在那上面太久,才猛地回神把脸扭过去。
云生扯扯我的衣袖,扬起头,软着嗓子道:“阿姐,亲亲我,好不好?”
那副天真的媚态,毫不加掩饰的赤l裸欲望,还有那双黑白分明干净得像一汪水一般的眼睛,逼得我脑中那根弦,“叮”地一声,断了。
我抓住他的手腕凑上去,鼻尖碰着鼻尖,呼吸交缠,我咽了咽唾沫,平静下来,哑声道:“不行。”
云生的睫毛颤了颤,他睁开眼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我凝视着他那双泛着水汽的眼睛,于心不忍,轻轻在他的眼皮儿落下一吻。
我摸摸他的脸颊,退开了,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啊,你还这么小,还什么都不懂。”
云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抱着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用力地搓搓自己滚烫的脸,在他坐过的地方坐下,抬头看着天空漂泊的白云,晃了晃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