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世界》莫小西西

8、妈妈，再见

　　晨曦接到老师的电话，还以为康康是发生了意外，“你是说她摔伤了头？”晨曦问。
　　“不是，她就是一直喊头痛，没有摔着。你还是过来看看她。”老师焦急的说。
　　晨曦立刻去了学校。
　　康康的头痛来得很是突然又猛烈，晨曦很疑惑。
　　康康又再次入院。
　　晨曦直接找了赵医生。
　　赵医生没有多余的一句话，马上给康康做了详细的检查。
　　等检查结果出来，众人都大吃一惊。陈医生垂头丧气，”怎么会这样？“他一直喃喃道。
　　癌症全面复发了。
　　特别是在脑内，即使只是在CT上看，也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阴影，狰狞的癌细胞抱成一团，凶神恶煞的卷席而来。

　　赵医生拿着检查报告，看着满是期待的晨曦。
　　“怎么样？”晨曦问。
　　他极为艰难的对晨曦说：“这段时间，孩子想吃点什么就吃，想玩点什么就玩，尽量满足她。”
　　晨曦脸色惨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医生眼圈红了，他看着晨曦不再说话。
　　晨曦犹如溺水之人想抓住那最后的一块木头：“还会有办法的是不是？还有办法的？”
　　赵医生不敢再看晨曦那充满期待的目光，他低着头：“晨曦，你要面对现实。”
　　最后的那块木头也飘走了，晨曦沉入水底，她不能再呼吸，却无能无力。

　　晨曦到超市买了一堆零食，特别买了几盒巧克力。康康最喜欢吃巧克力，但从生病后就再也没吃过。
　　匆匆的进了医院，她一头撞到一位女士身上，“对不起，对不起。”晨曦忙着道歉，抬头一看，对方竟是雨雨的妈妈。
　　两人都是又惊又喜又悲。
　　“雨雨已经走了。”雨雨妈妈终于还是哭了，这是晨曦第一次看见她哭。
　　她一直那么乐观，那么坚强。
　　“康康的病也复发了。”晨曦说道。两位母亲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都是命啊。”雨雨妈妈感叹道。
　　回到病房，晨曦拿出巧克力给康康吃，康康看了一眼却说：“我不吃。”
　　晨曦问：”怎么不吃？你不是最喜欢吃巧克力的吗？“
　　康康说：“可是我生病了啊。我不能吃巧克力，吃了病就不会好了。等我病好了我再吃吧。”
　　晨曦犹如被击中要害，她整个人都崩溃了，心里滴着血：康康，你知不知道，你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病房门被轻轻的推开，进来一行人。
　　晨曦木然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年纪有大有小，但都神情肃穆，其中一个年长的女士走到晨曦跟前，“你是康康的妈妈吗？”
　　晨曦点点头，她不认识这些人。
　　那人递过一张名片，说，“我们是临终关怀中心的服务人员，今天.......”
　　“临终关怀？”晨曦不等她说完，反问道。
　　那人点点头，正待说什么。晨曦已经砰的一声站了起来。
　　“我不需要什么临终关怀，你们走，你们走。”
　　她一边说，一边把来人往外推。
　　那女士犹自挣扎，“女士，你不要激动，你先听我们把话说完好吗？”
　　晨曦已经歇斯底里，“我不要什么临终关怀，我女儿不会死！我女儿不会死！”
　　她嗷嗷的嚎着，犹如一头受伤的母狼。
　　这边护士已经赶了过来，劝走临终服务的人员。
　　有人兀自在说，“这位妈妈，你终归是要面对现实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正是需要我们帮助的啊。”
　　护士小声的说，“先让她冷静一下吧。我晚点儿给她说，你们明天再来。”
　　晨曦吼道，“明天也不要来，后来也不要来，以后都不要来，我不需要！”
　　护士回头像哄小孩儿一样，安慰道，“好了，好了，明天也不来了，以后都不来了。”
　　晨曦这才靠着墙根，缓缓蹲下，呜呜的哭了起来。
　　护士叹了口气，想了一想，还是把赵医生找来了。
　　赵医生匆匆赶到，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晨曦，鼻头一酸。这些日子，他看着她如何充满斗志的抗争着命运的不公，她的不服输一直都让他钦佩。
　　而今是再也没有希望了。
　　他扶起晨曦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晨曦，”他说，“我完全知道你是什么感受！”
　　晨曦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他一眼，“不，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至亲就要永远的离开自己是什么感受。你没有经历过。你永远无法体会。”
　　赵医生看着她，语气还是平静的，“我经历过。”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过了这么多年，往事还历历在目。
　　“我出生在农村，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赵医生用他那一如冷漠的语气，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因为是女孩儿，在家里得不到重视，从小就是帮着家里干农活，后来还帮着带我。小时候，姐姐带我去捉鱼，回家她一个人挨爸爸一顿狠揍，被打得下不了床。可过两天她能走了，还带我去爬树。她对我的是最好的。”
　　“我考上高中后要到城里来上学，学费生活费对家里来说都是不少的开支。姐姐为了我能好好上学，18岁就嫁人了，收了人家那点微薄的彩礼给我缴学费，做生活费。姐姐是我的恩人。”
　　晨曦从来没有听过赵医生说他自己的事情，不知道原来赵医生是农村苦读出来的孩子，更不知他姐姐如此伟大。
　　赵医生接着说，“我姐姐嫁过去一年就生了一个女儿，因为生女儿，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加上还时不时的要塞钱给我，她丈夫婆婆对她都不太好，非打即骂，地里的农活要她干，孩子也不帮着带。”
　　“我那个侄女儿丫丫......是挺乖的。”赵医生突然有些哽咽，“真的挺乖，从小就懂事，不哭不闹，一个人拿个玩具就能玩上半天，知道她妈妈苦，非常体贴妈妈，几乎从来不让姐姐操心。我姐姐曾说，‘这辈子生不出儿子，有这个女儿就够了。’”
　　晨曦隐约感到结局不好，她渐渐冷静下来，安静的听着。
　　赵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后来，丫丫得了白血病，姐姐急疯了，可她夫家因为怕花钱，只到医院开了点药，姐姐怎么求他们，他们也不肯拿钱出来治，说这是个无底洞，而且到最后也是一场空。”
　　赵医生看看晨曦，“也许他们说得对。但是，我姐姐完全接受不了。我当时读高三，填报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填了医学院。”
　　晨曦暗想，“原来是因为这样学医的。”
　　赵医生说，”我想，等我上了大学，也许可以问问老师或者教授，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疗白血病。“
　　他声音越来越低，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年是怀着多大的希望，想要改变家人的命运。
　　”可丫丫等不及了，我的通知书还没下来，她就走了。“
　　赵医生眼圈通红，”我还记得我去看她，她问我，’舅舅，我会死吗？我不想死，死了就看不到我妈妈了。我会伤心的。’“
　　晨曦心里一动，这话康康也对他说过。
　　赵医生仿佛知道晨曦在想什么，他点点头，”康康也说过，所以我当时真是很震惊。“
　　晨曦点点头，她也觉得赵医生关心康康多过其他人，一直觉得奇怪，原来是因为这样。她问，”那你姐姐后来是怎么过的？“那个母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病魔带走，受到的伤害和打击是多么巨大。
　　赵医生听她这么一问，却沉默了，半天他才开口，”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好好照顾我姐姐。“
　　晨曦不解，”你现在有能力好好照顾她，她......“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闭口不再说话。
　　赵医生苦笑一下，”我现在当然是有能力去照顾她，只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丫丫走了，姐姐受了刺激，精神一度失常，夫家不愿照顾她，就送回娘家。我爸妈年事已高，加之对女儿感情不深，又觉得女儿是嫁出去的人了，也没怎么管。她有一次跑出去，掉河里......“赵医生没有再说下去。
　　晨曦却哭了。原来每一个看似正常的人心里，或许都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黑洞。
　　你看着那人身居要职，衣冠楚楚或是明艳照人，却不知也许他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人不人，鬼不鬼了。
　　晨曦心痛的看着赵医生。
　　赵医生说，“晨曦，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也觉得这种切肤之痛是无法让其他人明白的。我告诉你是因为想你明白，在我们生命之中，所遇到的人，都只是过客。我们来到人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走的时候，也一样。有些人在我们的生命里只能存在一段时间，珍惜这一段时光，是你可以做出的最好选择。”
　　晨曦哽咽着说，“也许还有办法，不是吗？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赵医生看着她，“医学的进步是必然的，总有那么一天，这样的疾病可以完全被治愈。只是，康康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到那一天.......”
　　晨曦如雷击中，她不再言语。
　　赵医生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好好的，晨曦。今后的路还长。”他的眼里尽是悲凉。

　　晨曦回到病房，康康正安静的看着电视，见妈妈进来，康康唤了一声“妈。”
　　晨曦走过去，拉着女儿的手。才几天功夫，康康的眼睛就已经凹了下去。她瞪着大大的眼睛问：“妈妈，我要死了吗？”
　　晨曦泪如泉涌，“不会的，乖宝，不会的。”她搂着康康。
　　康康也大哭起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了。”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癌症，像一个残酷的暴君，他，尽情的羞辱着晨曦，让她体无完肤。他，摧垮着晨曦的意志。晨曦想要带着最后那一点尊严体面的去面对它带来的最后结果。
　　她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几天之后，一家人都聚到了医院，等待着那可怕的一刻到来。
　　母亲由于伤心过度也住了院，晨曦却觉得这是好的。她不想母亲看着康康离开，她经受不起这个打击。
　　康康虚弱的躺在床上，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看父母，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肿瘤已经压迫住了她脑内的神经，让她失明。
　　她伸出手，晨曦和邵一杰赶紧握住。
　　康康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爸爸妈妈，赵医生说，我不是死，我是要变成天空中的一颗小星星，以后就在天上，每天都能看到爸爸妈妈的。”
　　晨曦拼命克制住哽咽声，邵一杰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康康又继续说：“所以，我不害怕了。我会一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
　　“是的。”晨曦勉强开了口，“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的。”
　　他们三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妈妈，再见！爸爸，再见！”
　　康康于2007年9月17号下午1：03分去世。